不過就是唱曲兒,為何胸中滿是忐忑不安?
「妳可明白曲中的意思?」方元眸子一暗問道。
這一問讓阿塵直搖頭,有些幽遠而又難懂的表情,首度出現在她總是無憂無慮的臉上。
不是哀傷,只是缺少了什麼。
「阿塵有記憶之後,便從未離開瀧港,也未聽過戲曲,不識字自然不能讀書,這詞曲雖然好聽,但阿塵並不明白其中含意。」她認分地說道。
方元聽了狀似合情合理的解釋,心底卻好生疑惑。
龍族習俗異於漢民,並不尚男尊女卑、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風情,龍族的女子打小當成男兒養,也從無女子不得登船的禁忌,她身在龍族之中,如何會從未離開此處?
應該是她身在奴籍,故既不識字、也不得離開吧?
他還以為龍族人人平等,沒想到龍巽風和龍海兒這對叛臣賊子,居然使人為奴,淫逼年輕姑娘做僕役。
方元思索了一陣,不捨得再度傷害阿塵,於是未將所想說出,但臉色卻轉為柔和。「不如,我說給妳聽?」
阿塵一聽大喜過望,像只小狗張大了雙眼,只差沒有搖尾乞憐!
「公子願意講給阿塵明白?」
「就從第一句講起。」
「好好好,就從第一句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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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之後,阿塵日日起得更早,夜夜歸得更晚,只為了在井牢裡花上更多時間。
而方元不但講解詩詞給阿塵明瞭,還教她如何寫字,看著她開心的表情,心頭不禁也開了些。
阿塵是個很好的學生,她十分勤快地練習,更讓人驚歎的是她記性和悟性亦遠超常人,那首小曲的意思講了一遍,她便能舉一反三。
她小小的腦袋瓜裡,只要一閃過哪個字詞和詞曲中提到的有關,就會在心裡反覆記頌,隔天誠心請教他;若不小心忘了,他便能整天看到她疾首蹙額、努力思索的可愛模樣。
見她如此有興趣,方元將記憶中他爹使他啟蒙,用來習字背頌的詩詞,一句一句地教給她。
雖不能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但阿塵聽著他的指示,照著他寫在地上的文字描寫,慢慢摸索倒也進步得很快。
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不消半年,雖花了更多功夫,她已全部牢記在心,字也都認得了。
這段期間過上了方元的生日,阿塵不只拿來了長生面和雞蛋,因為知道他原籍浙江海寧,還特地煮了道家鄉紅燒羊肉,說是當成拜師之禮。
重溫文章,習字講授,日子十分平靜。優沃的童年、悲慘的少年、血腥的青年都已不再,現在的他只是個夫子,以教導美麗的阿塵為樂。
雖然夜裡無端會被惡夢驚醒,但只要一見到她天人般的面容,聽著她輕聲朗讀著詩句,便能重拾平靜。
有時一想到阿塵,便不願意再想起過去一切,那太瘋癲、太不堪回首。
就當那是前世,而今生的方元是個被煉在井牢的男人,只為了阿塵而活,恩恩怨怨他無力再扛,也不想再以殺人為他的志願。等日後下了十八層地獄,他再向一族的人賠罪。
他愛上阿塵,如天仙神妃一樣的阿塵,阿塵是他的光,雖然他不能說出口,但他真真切切地愛著溫柔的她。
愛上她的一顰一笑,愛她在顧盼之間的嬌憨,只因為她是阿塵,不需要任何理由。
阿塵也是一樣,無法自拔地被方元深深吸引,他是她的王、是她的皇、是她的主子。
初次的愛戀情感愈漲愈大,她尚不明白,這種能為他義無反顧的情愫,其實便是男女情愛。
兩人暗中互相傾心,但卻從沒發現對方用著一樣的心情看著自己。
一個隱藏得太好,一個則是懵懵懂懂,就像不同國度的人,用著不同語言表明心弦,卻是徒勞無功。
而當方元淡出過往的生活,已經是永樂十六年的八月,他在井牢裡待了足足三年。
此時,在平淡卻豐足的日子裡,方元和阿塵都沒料到,有一件大事即將要反轉他們兩人的命運,將他們推入更大的愛恨情仇之中。
第三章
「在想什麼?」
看著寫到一半便有點恍惚失神的阿塵,仍舊被捆綁在山壁上不能動彈的方元問道。
阿塵歎了聲,拿起玉釵,地上是個尚未完成的「界限」二字。
「沒什麼,只是想起從來沒有離開過瀧港,對外面的世界有點心神嚮往罷了。」阿塵誠實說道。
「妳想出去嗎?」
「老實說,想得不得了呢!」阿塵像個小孩子雀躍地說。
哪知方元聞言,一臉不敢苟同的冷淡反應。
「外頭世道險惡,像妳這樣一個單純的姑娘家,很容易捲入是非,愛恨糾葛是團理不清的亂麻。」
阿塵體貼善良,但這個世界上不全是好人,她很容易就會被他人利用而不自知,方元自然地勸阻著。
這個道理阿塵當然明白,她也常常聽到各種雞鳴狗盜、光怪陸離的事情,她點點頭,可是內心卻無法打消念頭。
龍族之人四海為家,在天地間任意遨遊,唯獨她是個沒有風帆的小船,終生被困在瀧港,還不能讓人知道她的心事。
有時候,不得不刻意隱瞞的情況,讓她就像喉嚨被勒住一樣,帶著殘念無法呼吸。
方元雖然現在不得自由,可是他曾經看遍三川五嶽,瞭解天地的壯闊,而且只要他願意降服,他隨時能離開井牢。
龍海兒親口說過,這個男人是個將相之才,若不是忠臣方孝孺之後,他現在應該是手握官印、身披紫蟒,真是老天保佑龍家,才能得到這樣的人才。
龍海兒要她說服他,然後,他就能自在地來去,留下她一個人在港邊目送、等待他回來。
「總是替他人送行,偶爾也想嘗看看遠揚的滋味……公子,外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啊?」阿塵好奇問道。
看阿塵興致盎然,不忍心潑她冷水,方元試著回想,卻沒有什麼好的回憶可供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