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米特裡有點畏縮了。他看得出她現在的心情,要跟她談話是沒用的。他本可以告訴她,是因為他的懦弱,不敢面對她,才會這樣荒唐地離開。但現在他絕不能提及那個晚上,那只會火上澆油。
「洗澡水準備好了,主人。」路德米拉猶豫地說。
「好的,把她的衣服脫掉。」
「你在這裡,不!」凱瑟琳憤怒地說。
「好,我離開。等醫生來了,你得讓她檢查。」
「沒必要。」
「凱特。」
「好吧,我會見那個該死的醫生。但你不許進來,我跟你沒什麼說的。」
季米特裡通過那扇門正要走進自己房裡,忽然聽到一個女傭輕輕地叫了一聲,他馬上轉身,正好看到凱瑟琳的衣服脫到腰間。他的喉嚨便住了。她的背上滿是藍色、棕色、黃色,夾雜著長長一條條紫色的棍印。
他關上門,頭靠在門上,緊閉雙眼。難怪她不想聽他解釋。她受了多少苦,全因為他的一時疏忽。但她就這樣原諒了他。她甚至沒有向他大喊大叫,要是那樣,他還能靠近她,讓她明白他願意付出一切讓時光倒轉,帶走她的痛苦,他要讓她知道,他想做的一切就是愛她。但現在他是如此受她鄙視,他甚至不值得她恨。
季米特裡在書房找到姑姑。她站在窗口看著果園,她挺直背脊,雙手緊合胸前,她在等他。屋裡發生的一切逃不過她的眼睛,季米特裡也知道傭人已把他跟凱瑟琳在廚房的交談逐字逐句地告訴了她。她在等待最壞的時刻,但季米特裡的憤怒是針對自己,只有少數是對他的姑姑。
他輕輕地走到她身後,也看著窗外,但他卻什麼也看不見。他先前一直希望到來的疲倦感現在深深地包圍著他。
「我把一個女人留在自己家裡受保護,回來卻發現她像被打入地獄。為什麼,索妮亞姑姑?凱瑟琳不會做出什麼事而遭此待遇。」
索妮亞聽到他溫和的口氣,鬆了口氣,誤以為他沒有下人說的那麼難過。「你告訴我她不重要,米特。」她提醒說。
他歎口氣說:「是的,我是在氣頭上說的,但那樣你就有權力虐待她嗎?我也說過你用不著管她。你為什麼要干涉呢?」
「我看到她從你房裡出來,我想她可能偷了什麼東西。」
他不信地轉向她,「從我這兒偷東西。天啊,從我這兒偷!我給她一切,她什麼都不要。她鄙視我的財富。」
「我怎麼知道?我只是要搜她。要是她不這麼好鬥,也不會有什麼事。我怎麼能容忍她在傭人面前對我那麼粗魯?」
「她是個自由的人,一個英國女人。不受這個國家古老的風俗規則的約束。」
「她是誰,米特?」索妮亞問。「除了情婦,她是誰?」
「她不是我的情婦。我也希望她是,但她不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誰,或許是某個英國伯爵的私生女,但沒關係。她在扮演一位淑女,我能接受。她沒必要在這裡改變她的態度,即使為了你。但最重要的是她在我的保護之下。索妮亞姑姑,她是多麼嬌小,脆弱。你難道沒想過那頓毒打會一輩子毀了她嗎?或者變成跛子?」
「但如果她表現出那麼一絲脆弱,我或許會那樣認為,但她沒有。三天後,她居然騎著馬要逃跑。」
「絕望的舉動。」
「胡說,米特,這只是一頓輕揍。如果她有點傷著,她就不會——」
「沒有傷著!」他終於發火了。憤憤地瞥了索妮亞一眼。「你跟我來。」
他抓著她的手腕,拉著她上了樓,走進白屋。他猛地推開澡房的門,凱瑟琳尖叫一聲,馬上埋進水裡,但季米特裡走到澡盆邊,穩穩地把她扶起來,讓索妮亞看她的背。凱瑟琳氣得把擦滿肥皂的布甩到他的頸上和胸前。
「該死的,亞歷山德羅夫——」
「對不起,小東西,但我姑姑還以為沒傷著你。」
他把她放下,很快關上門,還聽得見裡面凱瑟琳憤怒的罵聲:「我現在很好,白癡!早告訴你了,你以為聖約翰人經不起這點疼痛?」
他不用跟索妮亞多費口舌,她的臉跟他初次看到凱瑟琳傷痕時一樣剎白。他拉起她的手肘,出了房間,但在樓梯口停住了。
「索妮亞姑姑,我想留凱瑟琳在這裡住上幾個星期。原因並不重要。在這種情況下,我想你最好能去看望一下你的侄女。」
「是的,我今天就走……米特,我沒想到……但她看上去這麼堅強,雖然……我知道那不是借口……」她話未說完,就匆匆離開了,一刻也不能面對季米特裡的責備。
她跟老一代的許多貴族一樣,一氣之下做出的事情,後來就後悔了。
「不,那不是借口,索妮亞姑姑,」季米特裡痛苦地自言自語。「沒有借口。」
第卅二章
星期一
我的主人,
你一動身前往莫斯科,那位小姐就下了床,怎麼也不願再回到那張床上(她的話,主人)。其餘的時間,她都在花園裡修枝、鋤草、剪花。現在每個房間、每個地方都是花,就是花園裡沒有了。
她的心情沒有轉變。她一句話也不對我說,對女傭說也只是讓她們別去管她,連瑪露莎也不能讓她說話。她還沒有看你留給她的帳本。
你的僕人,
伏來德米.季羅夫
星期二
我的主人,
一切如往,只是今天她巡視了屋子。她沒有問任何問題,甚至在圖書館看到了家族像也沒多說話。下午,她去了村莊,但那裡空蕩蕩的,因為農忙開始了。她拒絕騎你的馬去,羅地亞陪她前往,因為她似乎對羅地亞少些敵意。她去村莊是向薩娃和帕拉莎道歉,她拿了他們的馬。
你的僕人,
伏來德米.季羅夫
星期三
我的主人,
今天早上,那個小姐從圖書館拿了兩本書,然後一天就呆在房間裡看。瑪露莎還是無法讓她開口,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我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