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感情很深,彷彿賭上永世的孤寂才找到的,而他則是耗盡永世的孤寂才與她相遇,怎麼可能忘得了?
腦中的思緒帶領著他不斷地追尋這一份椎心泣血的情愫——
在白帝城的棧道上頭,在公安的陣營裡,在江陵的後院偏房裡……他想起來了!她是那個倔氣的校尉大人,他想起來了!
該死,他方才居然以那樣冷淡的態度待她!
暗斥了自個兒半晌,他冷眼睇著蜀弓董,隨即無可奈何地對朵顏道:「朵顏,我叫蜀式芫,不叫作大鵬,不要再喊那個名字了,聽起來教我痛苦不已。」
朵顏難以置信地抬眼睇著他,淚水瘋狂的決堤,彷似笑、彷似哭,那難以形容的表情教人心憐。
「可以放我們走了嗎?」蜀式芫睇著蜀弓堇,心裡五味雜陳。
他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想置朵顏於死地,還是想要激他恢復記憶。倘若他真是大哥的話,那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但倘若他是真正的周郎,他又怎麼會願意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大哥,他都想不透這個道理。
周公瑾玩味地笑著,收回長劍。「臥龍在前廳等著,倘若要走就趕緊走,隨你是要到荊州還是益州,我都管不著,只要別再讓我見到你。」
話落,他隨即轉身離去,而蜀式芫亦無力地軟倒在地,雖然很窩囊,但他是真的傷得太重了。
「朵顏,我讓你受苦了。」他軟倒在她懷裡,身上真的是擠不出半點力氣。
「不,一點也不,一點也不!」她的雙手捧著他的臉,淚水像是雨水似地一滴接著一滴落下,串成了珍珠淚。
「朵顏,相信我,我不會把你忘了,絕對不會……」他再一次承諾,儘管他虛弱得快要昏厥過去。
「我知道。」她笑著,不斷地親吻著他的臉。
一顆焦躁不安的心總算是安定下來了,總算可以不再像隨波飄零、尋不到根的浮萍,她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肩膀了!只有天知道她並不是那麼喜歡置身沙場上。
「不過……」他使盡全力地微嘟起唇,在她淚濕的粉頰上偷了個香。「先扶我起來吧,我們先離開這裡,先回公安,再慢慢地聊。」
可惡,他真的快體力不支了。
「二哥!你到底怎麼了?一說時遲那時快,蜀倥茗衝進房內,如喪考妣地吼著:「都怪我那天先行離席,都怪我不聽大嫂派來的特使的話,才會讓事情演變至此地步;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因為那時候我正好……哎呀,身為男人,二哥必然是瞭解的,是不?不就是那一回事嘛……」
「閉嘴!」蜀式芫和朵顏不約而同地吼著。
蜀倥茗很無辜地扁了扁嘴。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尾聲
「這個病人還沒有醒嗎?」
「嗯。」
「各方面都正常嗎?」
「嗯。」
刻意壓低音量的談話中夾雜著儀器制式跳動的聲音,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湧入熟寐中的他耳中,驀地驚醒了他。
多麼熟悉的聲音……
在黑暗中,他左顧右盼,豎起耳朵尋找著聲音來源,思忖著那抹熟悉到教他感到心疼的聲音。
他彷彿睡了很久,在黑暗中停駐了很久,在一望無際的幽黯中摸索許久,卻一直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一絲可以指引他的光源。
於是他一直停留在原處,感覺身旁是一片教人窒悶難遏的靜謐。
那到底是誰的聲音?
彷彿在亙久之前的時空中曾經聽過,那是一種教人想念到流淚的感動,亦是一種教人思念到心碎的悸動,在他體內沉潛著,在他的心版深處游移著,拉扯著他向來無情無慾的心念。
他回過神,迫不及待地想尋找聲音的主人,可他卻睜不開眼,移動不了身子,更不明白自個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你得再替他處理一次了。」
「嗯,那我先去準備一下。」
聲音再次響起,但是也再次遠離,混合著幾乎分辨不出的腳步聲。
他驚慌地在黑暗中走動著,手腳並用地快步往前走,想要追上那道聲音的主人,想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誰,卻發覺雙腿像是被捆綁住似的,他只能無力地癱軟在原地,痛苦又懊惱不已。
於是他放棄了在黑暗中摸索,努力翻動著彷彿被上了漿似的眼,試著自指尖上頭找回一點流失的力量。
聲音離他愈來愈遠了,倘若他再不醒來的話……
倏地,指尖慢慢地抓住一點流失的力量,那力量沿著指尖慢慢地流進他虛脫的肉體裡。
他一鼓作氣地睜開眼眸,然映入眼眸中的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白、刺眼的白、令人作嘔的白!
「這是哪裡?」
他自問著,瞇起眼眸,彷似無法接受這有別於黑暗中的耀眼光亮。
躺在床上,他突地有點迷糊,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他怔愣地坐起身,感覺身體好像被打上一層石膏,每動一下皆可聽到骨骼的摩擦聲。
對了,聲音!
想起方才在耳畔低喃的聲音,他連忙自床上翻起身。
儘管全身痛楚得幾乎讓他軟下身子,儘管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仍想要追逐那一抹如銀鈴般的聲音。
艱澀地扶著牆壁離開單人的病房,望著病房外的長廊,而長廊的盡頭則是一大扇的透明玻璃窗。
他突地有種恍若隔世般的激動,他不懂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在醫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
然,儘管腦袋中的疑問層層疊疊,他仍是下意識地往那一扇玻璃窗走去,而短短十公尺的路,卻已經讓他氣喘如牛,汗流浹背。
他倚在玻璃窗邊,睇著底下縮小的街景。
腦海中登時翻飛出一串串詭異的畫面,彷彿置身在現代,又像在古代,而畫面中的人既像他又不像他。
在畫面中還有另外一個女人,那張臉有些模糊,令他想不起她到底是誰,更不懂她為何會跳進他的腦海裡。
她是誰?
哼,他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又怎麼會知道她是誰?可莫名的是,有一種椎心泣血的痛停滯在他體內,像是只存在結痂的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