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入夜,夕陽已經隱沒,晚風習習。譚府書房燭火通明,房門一直關著,裡頭的人已經七個時辰了都還沒出來。
陳總管一張老臉偷偷貼在紙窗上聽著裡頭的動靜,他身後還有譚老爺,以及一些看熱鬧的下人們。
譚老爺興奮地搓著手間個不停。「怎麼樣、怎麼樣啊?」
只聽得裡面偶爾傳來大少爺清朗愉悅的笑聲,他時而拍桌、時而嚷嚷:「妙哉、妙哉……下得好、下得好……」
陳四喜臉上掩不住書悅。「大少爺好像很高興哪!」
「是嗎?是嗎?」譚老爺比兒子還興奮。「你說他是真的開心,還是假的開心?他平常也是這麼瘋瘋癲癲的人……」
「老爺,我看大少爺是真的很開心,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這真的是真的,它真的發生了……」
「四喜,這簡直是人神奇了。」譚老爺愛子心切,捻著鬍鬚不禁淚盈眼眶歎道:「自從蓉蓉死後,就再沒有人有本事和銘鶴對奔。看來這個龍公子挺有本事的,竟然可以撐這麼多個時辰還沒有輸!呵呵呵……這樣的人到哪兒去找?難得,真難得……」譚老爺咳嗽幾聲向四喜吩咐道:「四喜,給我重重的打賞這位龍公子,另外,把原先要給夫子的待遇雙倍奉上,無論如何都要留住龍公子。」
「是、是!」四喜點頭如搗蒜。
*** *** ***
書房裡,燭燈幽弱地吐著暈黃的光芒……
龍心意將最後的一粒白子擱落,它吃掉譚銘鶴殘餘約三粒黑子。
「唉呀!我輸了……呵呵呵……」譚銘鶴不但不惱,反而輸得很開心。
龍心意凝視著他,忽然一句:「為什麼故意讓我?」明明他是可以和她打成平手,龍心意看得出他在最後並沒有使出實力,有幾步他甚至故意失掉。
聞言,譚銘鶴一陣愕然,他抬起頭,有半晌錯愕
他竟忘記了和他對弈的人不是蓉蓉,從前他總是會習慣性地在最後讓蓉蓉贏的,為的是要讓她開心。
他失神地望著眼前面容清秀的年輕公子,一顆心往下沉,眼底不經意地閃過一絲落寞。他不是蓉蓉呀,只是已經很久沒人有本事和他對弈這樣久,他竟然一時恍惚的忘記了……
他苦澀地笑了,否認道:「我沒讓你,是你有本事,怎麼,贏了棋不開心?」
龍心意看見了那一閃即逝清清楚楚的寂寞,想必他是想起了那位蓉蓉吧?為什麼她心頭竟會漾起一陣酸楚?為什麼失落的感受是那麼的清楚?
「譚少爺……」龍心意起身想告辭。
「以後叫我譚大哥就行。」他溫和地凝視這位太過年輕的少年。「真沒想到你這樣年輕卻如此聰明。敢問是誰家的子弟?」他好奇起來。
「鶴大哥問起這個,莫非是擔心我的身家不清不白?」她巧妙地迴避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以你的智慧,我很放心將侄子交給你管教,只怕……」
「只怕什麼?」
他微笑道:「怕我那頑劣的侄子會欺負你。」
「不怕。」心意語調清亮自信地回他。「當夫子的應當因材施教,我自有本事管束他。」
這少年任是狂妄,譚銘鶴欣賞的呵呵笑開,他期待地下了邀請。「明日我們再對弈一局?」
「行,可不准再放水。」她直言道。
這話惹得他又是一陣笑聲……
第三章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去年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能,花月正春風!
那是一張很年輕、很年輕的臉,任蓉蓉的臉色永遠是蒼白的,眼神永遠是孤獨的,說話總是細細柔柔的。她心疼地伸手撫摸譚銘鶴滄桑的臉,一如往常般的撫摸他濃濃的黑眉,還有粗獷個性的鬢角……
然後她依然習慣地說出那句話。「銘鶴……你這麼好、這麼出色,我死後,你肯定沒多久就會把我給忘了……」
「蓉蓉……我不會,你會一直活著。」他安慰她的說著。
「但這世上有這麼多美麗且身子好的女人……」
「誰也不能代替你!」他真誠地說著。
蓉蓉突然俱進他的胸膛顫抖地說:「那麼你發誓,再也不受上任何人,再也 不對任何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你敢發誓嗎?」
他樓緊她太過纖瘦的身子,依她的要求發誓。
她哭著抬起臉凝視他。「我是不是很自私?銘鶴,我死了,你卻得繼續活下去,我並不怕死,但我卻是怕寂寞的,我怕死了之後一個人孤伶伶……」
「蓉蓉……」他限用力、限用力地抱緊她,以為這樣她就不會消失,可是突然地她就像煙般消散不見。他驚恐發慌地大聲喚她……剎那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在自家過夜了,怕的就是半夜驚醒的這一刻,他從床上坐起,只覺得渾身乏力。
透窗而來的風,把寒燈吹熄,房裡登時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清楚地聽見窗外下雨的聲音,雨滴頻頻滴落在空階上。
「蓉蓉……」這種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夢見蓉蓉,卻又矛盾得害怕夢見她,怕夢醒時枕畔清冷,只有殘酷的寂寞啃蝕他空洞的心房。
他開始漸漸明白,死去的人比活下來的人幸福,他的魂魄已經被強烈的思念給撕碎,破裂而不再完整了。
譚銘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狼狽……
*** *** ***
此時的龍鳳酒館,龍錦鳳還在嘀咕個不停。
「原來是你冒用你爹的名字,丫頭,拜託你,姑姑不年輕了,別把姑姑嚇死好不好?真是……你腦袋在想什麼?跑去應徵夫子?我是帶你來京城開眼界的,可沒要你去兼差,女扮男裝很好玩嗎?你阿爹知道了,肯定要剝我一層皮……」
龍心意任憑姑姑囉唆半天,她逕自吃著姑姑準備的消夜。嘴巴得了空,才雲淡風清地說:「阿爹才不會剝你的皮,娘倒是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