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聲戛然而止,秦貫日語出驚人後,接著就是一陣尷尬的靜默包圍兩人,兩人面面相覷,同樣的熱燙在頸部以上轟然竄燒。
該死!他說了什麼?他居然歡迎柳娟娟光明正大撲倒他……
「咳!」秦貫日清了清喉嚨,率先出聲辯解:「我的意思是,不准你在寫稿的時候意淫我!」
「我寫稿時沒有意淫過你。」她只有方才小小地幻想了下而已。
「沒有嗎?那你臉紅個什麼勁?」他的眼力好到能在暗夜裡視物,自是沒看漏她一張有如熟透蜜桃兒的粉臉,比起正經八百板著臉時還好看……
「我沒有!我寫稿的習慣不過是『貪看美男子』罷了。」該澄清的她當然要澄清,至於為什麼臉紅……跳過跳過!
「胡說八道!」秦貫日一思及自己在她腦海中被她撥了衣衫「侵犯」,他不由得感到口乾舌燥,突然對她幻想中的自己既羨慕又嫉妒——慢著!
羨慕?
嫉妒?
該死的該死!
「二爺不也對我的身子心存渴望?」柳娟娟反唇相譏。
「我哪有!」
吼得真急哪,愈描愈黑唷……
「沒有嗎?那你雙手抓著我的衫襟,不是打算撥開它?」
順著她的視線望下去,秦貫日看見自己的雙手還揪在她鎖骨前的衣襟,他先前的扯動已經令她的襟口敞開大半,露出白色單衣,隱約還可從單衣衣襟看見裡頭白玉般的凝脂肌膚、與若隱若現的湖綠抹胸。
他一怔,倏然放手,甩去腦海中的心猿意馬,冷眼橫眉道:「總之,你寫稿時大可去看雞看鴨看豬,就是不准再看著我寫那種一無是處的淫書艷冊!」他誓死捍衛他的「貞操」!
柳娟娟柳眉一蹙。
看他之於寫稿,就等同筷子之於用膳,沒有工具,要她怎麼吃飯?
再者,別人怎麼看待她的書、如何議論她的作品,她都能平心靜氣接納,但不知為何,他不屑一顧的評價令她很在意……
「如果你能找到一隻最俊美的鴨,我就能看著寫。」
「你……」胡扯!
「我的文章才不是一無是處,我也寫公理正義啊!書中那些色慾熏心、始亂終棄的男角兒或許一時能得到歡愉,但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她承認她寫的文章不脫艷情,但也有好幾個故事不失正義之道,例如以巧言令色誘騙清倌的書生、以蠻力迫使客棧女老闆就範的官差、抑或是對民女伸出祿山之爪的俠客,最終下場不是落得傾家蕩產、就是身敗名裂,不亦是勸世之屬?勸諷世間男子不該糟蹋女人、視女人為玩物。
秦貫日不以為然。
「你以為能有幾人看完後,把心思放在你的公理正義上?讓他們意猶未盡的是那些銷魂艷事。」而他僅僅看了一篇,就看出她這方面的文筆之妙,寫情狀欲如在眼前,會引人流連忘返終究是不爭的事實……
她在這方面,很純熟?
或者,就如年皋的玩笑話,她男人看著看著,最後兩人都摸到床上去了?
一股濃濃的酸意漫至秦貫日鼻間,熏得他臉色難看極了,活像別人欠他幾萬兩銀子不還。
「既是如此,那麼二爺應該要感到慶幸。」
「慶幸什麼?」秦貫日繃著臉,口氣酸滑,一點悅然之情也感覺不到。
「飽暖思淫慾呀!這證明興南城百姓與京城百姓無異,都生活在一個安居樂業的環境裡,也說明了身為捕頭的二爺功勞之高。」
「狡辯!」
「古語有言:『食色性也。』既然美食精饌能被人津津樂道,為何淫艷之事不能?」她反問,認真得猶如好學的孩子。
是呀,為什麼不能?秦貫日皺眉,馬上隨之正色答道:「因為荒淫無道、玩物喪志,沉溺於美色的君主最終自取滅亡,色自是不能與食相提並論。」沒錯,說得有道理極了!
「但倘若一位君主鎮日只想著吃,無心打理朝政,難道國家就不會走向敗亡之路嗎?食色之別又在哪?」柳娟娟又瞅著他問,看他怎麼回答。
「這……」秦貫日語塞,俊臉微微發熱。「關起房門來做的事表示非禮勾視,既為非禮,就不該高談闊論。」而他居然正坐在床畔,與一名衣衫不整的女人討論這檔子事,天殺的他到底在幹什麼?!
「我明白那種事要關起房門來做,是因為男女兩情相悅是他們自個兒的事,不想被人盯著看;可又有幾人喜歡吃飯時被人盯著看?兩者沒差嘛!」她聳聳肩。
「你……」詞窮到難以招架,他只好指著她雞貓子喊叫起來。「『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沒聽過嗎?你竟然還寫人類與妖怪調情苟合,簡直就是胡來!」
「聽過聽,孔老夫子『不語』又不代表他不看,也沒說不可以寫!」
「謬論!」
「不然你認為什麼類型的故事才入流?」她稍頓,隨口說出幾個種類。「善行德報、忠臣義士、孝悌禮義?」
他點頭。
「這我就沒二爺樂觀了。邪魔歪道橫行,所以善行德報難能可貴;奸臣賊子當道,所以忠臣義士深得人心;逆天悖倫之事層出不窮,所以孝悌禮義不可偏廢。如此一來,何譽之有?我只覺得這樣的人世很可悲。」
狡辯,根本是狡辯!
秦貫日顎骨微抽,沒忘記這女人有多麼伶牙俐齒。
「且許多被嘉許的故事也不見得值得學習,就拿孝行故事裡的『恣蚊飽血』來說,主人翁事親至孝,家貧無帷帳,夏夜便任蚊蟲飽食其血,以免蚊蟲侵擾父母夜眠。可飛進屋內的蚊蟲之多,豈能喂盡?讓一名年僅八歲的孩子被叮出滿身痛癢的腫包,不是很殘忍嗎?他們該做的是想辦法驅蚊,而非任飛蚊叮咬。端午時節家家戶戶不都焚熏艾葉、白芷驅蚊嗎?為什麼不用呢?其孝心可嘉,但孝行卻不可取,你說對吧?」
「夠了!」
「盡忠死諫的良臣故事也不少,他們怎麼不想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為了儒君或暴君而犧牲性命,教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故事不殘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