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桐!你還要賴床到幾時?不怕被革職呀!你!」看似纖弱的素手有力地斜抬床墊。「你媽咪我可不準備養你一輩子啊!」看著女兒咚咚地滾到木質地板,她猛地放手,讓床墊歸位,嫻雅的容貌泛著慍怒,流暢地叨念,彷彿這一切已是每日的例行公事。
「……痛……」神智尚未清明的關海桐撫著撞到落地窗的額頭,嗓音仍像悶在甕裡般地哼痛。
看著女兒迷迷糊糊的嬌憨模樣,關母沈璧人繞過床鋪,一把拉起女兒。「還沒清醒呀!你!都已經七點半了,你就不怕再遲到嗎?」她將女兒拖入浴室,在洗手台裡放滿冷水,猛地把昏昏沉沉的她壓進水中。
咕嚕嚕的喝了幾口消毒水味甚重的生水,關海桐終於嗆醒。「咳……咳……咳……」由鼻腔吸入的水,讓她亂了氣息,難過得直咳。
「總算醒了!趕快刷牙、洗臉、換衣服,否則,上班又要遲到了!」取來毛巾,丟在女兒頭上,沈璧人退至門外。
「別再拖拖拉拉的,再多的時間都教你給磨掉了!」這個教她無法放心的迷糊女兒,總要她三催四叮嚀,就是不懂得學習獨立!沈璧人無奈地搖搖頭,雙手環胸,站於門邊,準備監視女兒乖乖梳洗。
聽到母親的聲音,關海桐拂開眼前的毛巾,轉身凝望門口。「……咳,媽咪,這樣會淹死人的耶!」喘著氣,小掌拍撫著胸口,十足委屈地抱怨,活像被惡整的小媳婦。
「不這麼待你,哪叫得醒你!」關母沒好氣的反駁,走到女兒面前,纖指捏捏那水嫩芙頰。「不要動不動就擺出這副惹人憐的模樣,你現在可是報社總裁『特助』,不再是吃奶的娃兒,不要什麼事都想依賴媽咪!」順手拿著毛巾,擦拭眼前這張如出水芙蓉般的年輕嬌顏,即使嘴裡說著硬話,她其實永遠都放心不下女兒。
關海桐,是她惟一的孩子,也是十九年前丈夫的遺腹子。那一年,一個寒流來襲的冬夜,她懷著八個月的身孕,煮了一鍋熱呼呼的麵條,等著出勤的刑警丈夫回來,只是,她等到的卻是丈夫因公殉職的消息。
她的丈夫死於激烈的警匪槍戰,換來了一筆撫恤金給她和將出世的女兒。對於這事,她並沒有太大的感傷,並非她不愛丈夫,而是,早在她不顧父母反對,嫁給這麼個英勇無懼的男人時,她便知道這是隨時得面對的結果。況且,當時她還懷著丈夫留下的惟一血脈,她實在無權怨天尤人,畢竟,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因此,她靠丈夫的撫恤金開了一家咖啡館,獨力撫養女兒。或許因為女兒是遺腹子的關係,也或許是受丈夫英勇殉職的影響,她在教育女兒時,給的是完全的呵護、加倍的愛,她寧可女兒是個懂得「怕」的人,也不願她成為一名勇敢無懼,甚至不畏犧牲的勇者。在她的「保護主義」下,她的女兒果真被「調教」成怯懦膽小又迷糊的孩子。當女兒還小時,她從不覺得一個性格退縮的孩子有何不妥,直到女兒接近出社會的年紀時,她才察覺女兒的性格竟成了找工作的障礙,女兒幾乎對社會產生恐懼、很難融入人群,為此,她開始煩憂,因為她無法陪伴女兒一輩子啊!若不在有生之年訓練女兒獨立自主,她怎能放心呢?
「媽咪,我又夢到那對可怕的眼睛了。」關海桐怯怯地呢喃。
沈璧人回過神,將毛巾塞入女兒手中,又提捏那晶瑩白皙的臉頰,「只不過是一雙眼睛,有什麼好怕?」
一年前,為了壯大女兒的膽量、訓練她獨立,她便為女兒報名了一趟美東遊,讓女兒同陌生人出國玩,當然,她並不是狠心的母親,她特地為女兒挑了最「和藹可親」的一團,就是希望旅途中那些爺爺奶奶們,能當女兒是孫女般照料,緩和女兒首次獨自出國的緊張情緒。
沒想到,女兒終究還是出事、遇劫。但,慶幸的是,女兒並沒受到什麼傷害,只是丟了那條丈夫留下的腕鏈和一些小錢。
「可是,那眼神真的很可怕耶!」關海桐咬著毛巾,含糊地咕噥。自從她由紐約回來後,幾乎每夜都夢到那雙眸子,但,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為何那麼深植她心?
「再怎麼可怕,也該不怕了,你已經到廟裡收過驚了,小桐!」真沒辦法,這孩子就是膽小,不過就是一雙眼睛,竟困擾她那麼久。「況且,已經夢了一年,『怕』也該轉為『習慣』了吧!」沈璧人笑著說,語氣中淨是調侃。
關海桐蹙著眉頭,鬱鬱深思。很多人、事、物,她怕久了,也就習慣了,就惟獨那雙利刃似的鷹眸,她一直無法習慣,只能長久地陷於恐懼。
「好了!小桐,別再發呆了,上班快遲到了!」沈璧人揉揉女兒披著毛巾的頭,指著鏡台上的一個迷你鍾提醒著。關海桐瞥了眼小鐘,驚叫一聲。「啊!才七點四十五分!媽咪!你怎麼這麼早叫我!」她上班的時間是八點半,而且公司就在巷子外的忠孝東路上,走路只需一、兩分鐘,根本不用這麼早起床的!
「你呀!就是這樣仗著家裡住得近,就想貪睡晚起,才會時常遲到,再這樣下去,你要幫你介紹工作的趙先生,面子往哪兒擺?」美麗的指尖戳點著女兒潔膩光滑的額頭數落著。
關海桐愧然垂首,低聲耳語。「我把媽咪送給趙叔叔賠罪好了……」趙叔叔是一位很有魅力的五十來歲男子,也是媽咪的「好朋友」,更重要的是,他就像她的親身父親一般。因此趙叔叔引薦的工作,她即使漫不經心,也不會受到苛責!
沈璧人柳眉一挑。「好呀!你在嘀咕什麼?」這丫頭竟調侃起她來!托高女兒的小臉,她口氣微揚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