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紙一直透著亮光,表示夏拙兒尚未熄燭就寢,但也一直未傳出她回答曲承胤的聲音。
「拙兒?你再不開門,我要撞進去了。」
曲承胤失去幾日來的耐心,聲音中透露出緊繃,他實在是再也受不了夏拙兒對他的躲避。
他好想念她!
窗紙上映出一抹人影,明顯地,夏拙兒正站在窗邊。
「拙兒,開門。」
曲承胤一想到他就能見著夏拙兒的面了,心中雀躍不已,縱然他們未見面也不過數日而已。
這傻姑娘怎麼一見他表明心跡,便將自已結結實實地藏了起來呢?她明明也是有意……
難道是自己的急躁嚇壞了她?
他反反覆覆地思索著。
「不行,我不能開門。」夏拙兒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怯懦。
「為什麼?!」曲承胤以往並不是個脾性急躁的人,但此時此刻的他已然變得是了。
「我……我還沒想清楚……所以現在不能看到你的臉,也不能讓你看到我的臉。」夏拙兒囁囁嚅嚅地回答。
她溫吞膽怯的模樣,一點都沒有平日率直的影子。
她也不想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但她從來就沒有像現下這麼煩惱過,所以連她也都覺得自己很陌生。
可是在事情還未理出個頭緒之前,她也只能先躲起來把該想的、不該想的,全想清楚。
她突然有些氣惱他,因為他是造成她如此苦惱的罪魁禍首;可是她又有種捨不得氣惱他的心情。
曲承胤暫且沉默了,從夏拙兒的語意裡,他明白她在困擾什麼事情了。
片刻之後,他放緩語氣地問:「你還要想很久嗎?」
「我不知道。」她答的是實話。
或許真的還要想很久,也或許突地一個閃光就能讓她茅塞頓開,但她真的不確定自己思索所需的時間長短。
「那你總該吃飯吧?快開門將晚膳端進去趁熱吃了。」
未曾相思不知相思苦,相思之後才知苦相思。曲承胤有著想趁夏拙兒開門時,瞥她一眼也好的念頭。
「你擱地上就好,我等你走開後,再開門端進來。」夏拙兒沒那麼沒心思,她懂得曲承胤的心眼。
「拙兒,你……唉!好吧。」
曲承胤認輸了,彎腰將食盤擺在門邊。
「你快走開啦!」夏拙兒催促著。
再歎了一聲,曲承胤才特意將腳步踩得重重地,好讓夏拙兒聽見他是真的走開了的聲音。
走了數步之後,他提起一口氣,縱身跳到樹影陰暗處,微探出頭來等著她開門時偷瞧她一眼。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夏拙兒僅將門打開一道小縫,快速地伸出手端了食盤就往回縮,然後「砰」地一聲又將門給關上。
×××
其實夏拙兒也極想見到曲承胤!
可是她還不敢見他,怕一見到他,那好不容易找回的思索能力又將消失殆盡。
他的聲音聽來充滿生氣,這令她非常安心。表示福伯連日來告訴她的消息沒有誇大,烏葉花對他產生了極顯著的療效。
「福伯說他像是幾天內就變了個人似的,不曉得是怎麼個變法?」夏拙兒一手捧著飯碗、一手握著筷子,發呆似地自言自語。
她有些故意規避去提到嘴裡那個「他」的名字——就算她只是對著自己說話而已。
合攏筷子夾起一粒米飯,她魂不守舍地看了看那粒白米,然後又放回碗裡,歎了口氣。
「福伯還說他已經開始吐吶打坐、晨昏練功,看來他的毒呀、傷呀什麼的,是都好得差不多了,那他……會不會很快就要離開了呢?」
思及此,她皺皺眉、嘟嘟嘴,發現胃口盡失,白米飯在燭光下的光澤看起來很討人厭。
她忽然體認到一個事實——
他,或許就是自己一直在心底悄悄等待的人。
×××
羅力虎,外號「獨眼老虎」,而他外號的由來顯而易見。
他的長相很可怕,一頭亂髮已數年未洗,凌亂不堪,而他臉上猙獰的表情更令任何見到他的人敬而遠之。
偏偏他對自己的外表十分得意,連眼罩都懶得戴,就讓他那黑幽幽的眼洞赤裸裸地嚇住別人——
他認為眼罩會讓他看起來太娘娘腔。
福伯第一眼看到羅力虎時,由內心打了個寒顫。他很害怕,覺得自己也許必須把手伸進口中,用手指把他的胃給推回去,免得一個不小心,五臟六腑全都嘔了出來。
「曲頭兒,你……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羅力虎滿身風塵,一臉不信地問著曲承胤。
「福伯的濕衣褲。」
曲承胤對於羅力虎的問題,感到有些好笑。
「曲頭兒,你可別對我說你剛才蹲在水井邊替這糟老頭洗了衣褲,現在正打算晾上竹竿?」羅力虎臉上滿是驚訝,他惡狠狠地瞪了福伯一眼。
福伯忽然感覺背骨一陣寒冷,他抖了抖膝蓋,險些因站不住腳而跌跤。
「嚇唬老人家算什麼英雄好漢?」
曲承胤空出一隻手扶住福伯,以眼神安撫他,表示自己識得眼前這突然出現的惡漢。
他溫聲提醒著福伯,「福伯,您剛才不是說要去菜圃裡割菜?」
「對、對,福伯差點給忘了,曲小子,你和你的……你的朋友聊聊,福伯失陪了。」
福伯活了大把年歲,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但仍是禁不住羅力虎那兇惡長相給他的威脅感。
福伯蹣跚的腳步像極了落荒而逃的難民。
「見鬼了!」羅力虎瞥見曲承胤自水桶裡拿出的東西,忍不住大吼一聲。
皺皺眉心,曲承胤不理會他的雞貓子鬼叫,想繼續手裡的動作,卻被羅力虎一把搶過。
「這又是什麼?!」
羅力虎瞪大僅存的一隻眼,顯得另一隻缺了眼珠子的眼洞更形扭曲,他吼叫的聲量愈來愈大。
「襪。」曲承胤回答得再自然不過。
「這是女人的襪呀!曲頭兒,我沒看錯吧?你替女人洗襪?他佬佬的,曲頭兒替女人洗襪?」見曲承胤不置可否地點頭,羅力虎發瘋似的跳腳。「穿這襪的女人在哪兒?我要去捏斷她的頸子、掐爆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