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著,父親楊天貴就出現在不遠處,似是沒瞧見她,而他身後亂哄哄的,一群人走來走去吆喝忙碌,一旁的另一位男子只瞧得見背影……她潛意識的舉步維艱,像是已預知了什麼不幸,但是孺慕情深,從小相依為命的父親此去關北,可是他們父女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雖然心裡懷著不安,她仍是步步的前進,想投入父親懷裡。
事情變化極快,她一步步向前走,距離卻是愈拉愈遠,遠到父親終於瞧見她,而父親僅是訝然……不、不,父親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對她,他嘴一張一合也聽不到聲音。接著他嘴裡狂噴出腥紅的血,她尖叫……卻是如何也奔不到父親身邊,一張張陌生的臉不斷在眼前迴旋,那個始終背對著她的人茫然回過身,手持利刃,也是滿身、滿臉的血。他——是任護成!
冷汗涔涔,濕透了發,她猝然驚醒半起。
「纖雲?」門「呀」一聲的被推了開來,來人一臉掛著焦慮,顯然匆促間未來得及整理衣冠就趕著過來。
床上的纖弱人兒似乎帶著病容,透明如水晶般的玉容閃著慘白,眉兒像忍受痛苦的緊皺,直感覺有人碰觸才畏縮的閃避。
「纖雲?別怕,是我,易大哥。」易為賓耐心的握緊她青筋可見的柔荑重新診脈,臉上有著憂慮,對她一向不自覺的防範卻也有些薄怒,但這種心情很快就被他心中更多的關愛所拭去。
辛苦的將眼瞼微掀,有好一會兒才識到他是在喊她,纖雲?這名字生疏得很,若是打從出生便伴隨著稱呼,為什麼她老記不住,好像自己有另一個名字,像夢裡……他們都叫她什麼來著?頭好疼……
「放輕鬆……對,不要胡思亂想,放輕鬆就不會頭疼了。」溫和的嗓音低低的如催眠。她松下口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好點了?你身子骨從小單薄,一定要靜心安善,若頻頻再犯……唉!止頭疼的藥方容易傷身,我不希望你常常需要服用,知道嗎?要乖乖的聽話。」
她靜靜聽著他不厭其煩的叮囑,心裡陣陣愧疚,自知帶給他無盡的麻煩與負擔。
瞧她粉頸低垂,怎弱嬌嫩,遠比細緻的花瓣更惹人呵護,易為賓不再多言,憐惜的輕探她的額。她陡地瑟縮,他不悅仍勉強溫和道:「這世上就我們倆相依為命,難道你還見外嗎?」
「沒……沒有,我不是這意思。」她睜開水靈靈的大眼,焦慮的看著他解釋,「易大哥待纖雲極好,只有感激哪敢見外,不過……總覺得……我意思是我不習慣旁人這般接近。」
「我怎算是旁人呢?」易為賓為之失笑,他向來是知道她是靦腆害羞的,也不曾有過什麼玩伴、朋友,但可也不滿地對自己僅限於感激之情。
他溫和的神情依舊,「纖雲不喜歡易大哥陪著你嗎?揚州風光秀麗,這小村莊居民樸實和善,我們就這樣在此定居一生一世不也是安樂無窮。」他隱隱約約的逼她應允自己的心願。
他總是這樣的,總不經意的暗示她表示什麼,可她不懂啊。許許多多的日子以來,她一直是昏昏沉沉,有大部分時候白天不知亮、天黑不知夜,意識就如同人海孤舟飄飄蕩蕩,將來的事,她從未有過憧憬。
「爹呢?我要找爹的。」腦中唯一不變的記憶唯有這樁,而且是非常迫切,但不知為何?
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確定,譬如她和父親如何分開?又為何是與易大哥相依為命?過去等於是像被黑壓壓的簾幕阻絕了和現在的連接,她問他,他從來不解釋,只說道,過去的就別想了,免得又鬧頭疼。如此草草帶過,只肯交代托人尋找她父親。
「都兩年了,也許他老人家已經不健在……」
「不會,不會!」纖雲抱頭哭嚷,她有種感覺,她是還有其他親人的……像夢裡那樣熟悉的面孔,頭突然又絞疼了起來。
「好、好、好,沒事了,你就安心住在這兒,若是你們父女有緣,有天總能團聚的。」其實他寧願就他們兩人寧靜的相守終身,卻又不得不安撫她,「我請托了許多人代尋,你是知曉的,一有消息我不也多次親自前去嗎?放心,相信易大哥。」
纖雲頭兒微點,「謝謝。」她為自己的不知好歹感到慚愧。
「又客氣了,我不愛聽這個。」等了許久,她仍張著睏倦的眼瞳,微斜的頭無邪的堅著他,長吁短歎都說不出無奈的滋味,唉!易為賓撫撫她柔細青絲,「睡了,明日有精神再談。」
也罷!不也用心期待了一年多,何必急於此時,如今能與衷心傾慕的佳人朝夕為伴,心願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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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小廟,儘管平時自給自足的鄉民卯糧不豐,每逢初一、十五,供奉福德正神的香火仍是鼎盛,香案上三、兩樣蔬果有的,饅頭、幾缽麵食也有,反正心誠則靈,沒人會去挑剔供品樣式。
零散幾戶的住家大嬸,終於為農田、家務操忙,趁這祭拜時能短短歇口氣,眾集小聊一番,沒一會兒工夫又紛紛起身忙去了。林家嫂子因遲了些時候來,只來得及和大家點頭問候,大多時候她是故意的,因為不愛他人眼中的憐憫與同情。
幾位鄰居吆喝道:「林家嫂子,你婆婆好些了吧?」
「托福,還不能下床走動,不過氣色好些了吧。」幾年來重複的就這幾句話,大家聽了淨是點頭。
「是真的……」她強調尤其近年婆婆有了大夫探視調善,雖是風中殘燭,但勉強還是挽回口氣。
眾人十足十不信,但也善意的沒戳破她的妄想,這三餐溫飽都有問題了,更料不著獨立持家的女人家能有餘力延請大夫。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幾句,眾人各走各的,但好像聽到他們還在同情,大概就是說些紅顏薄命等等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