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會想對她好的,她偏執激烈、嘴巴既犀利又毒辣。在當記者時,政治人物不喜歡她,因為他們在她的筆下連一點點小缺點都有可能被挖出來。同事們也不喜歡她,因為在那個競爭激烈的環境,她這個表現搶眼、作風又毫不留餘地的人正是眾人的標靶。
事實上,沒有人喜歡她,包括她自己。她的母親在她未滿十歲時就拋下她走了。她的父親也不喜歡她,因為她除了會唸書、有點腦筋外,她一直是他十分頭痛的人物。先是阻撓他將外面的小老婆扶起正,又是毫不留情地指著他說他不孝,繼而做了個他最不喜歡的職業——記者,一個連父親的瘡疤也不過的記者。
只有奶奶喜歡她,可是奶奶已經不在了。
盡情為什麼要喜歡她?她與他是天與地、日與夜、兩種不同的極端啊!個性不同或許可以互補,但天與地、日與夜則連接觸都不該的!
「幔妮 ,中午我煮了……」
盡情才一開口,幔妮 已經合上攤在桌上稿子。「中午我要回出版社一趟。」她看也不看他,逕自收拾著桌上的物件。
盡情一口氣似哽往了般,被硬生生塞回嘴裡。「吃了飯再去吧!總要吃飯的」
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作者,我有其他事要做。「幔妮 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凝。
盡情沉默地攤了攤手。
幔妮 拿起包包往門口走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連黑點都眼巴巴地跟了過去,她連罵都不罵一聲,讓那搞不清狀況的狗兒一臉茫然的放緩了腳步,然後停在門口看著她遠去。
一出歡喜樓,幔妮 放緩腳步,牙關僵硬地咬合在一起讓她的臉色看來冷硬無比,抿了抿嘴,一股自我厭惡卻直湧了上來……
是該做個了斷了。是時候了,又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第六章
幔妮 回到出版社是想圖個清靜,以她現在的心情,最好不要說話,以免被控用言語凌遲人致死。不過顯然老天不想讓她如願。
「幔妮,你怎麼好幾天都沒有帶便當來?我們想念盡情的愛心便當想很久了。」被幔妮稱為多嘴的同事甲說。
基本上,要錢的便當不能構上「愛心」兩字。她在心裡冷冷地反駁。
「對啊!」被幔妮稱為八婆的同事乙趕緊加強語氣說,「盡情做的料理真棒,一如他的作品一樣超人氣。」
盡情、盡情,難道就沒有別的人好提嗎?一個書稍微賣得好一點的傢伙就成了偶像,台灣人真的生活貧瘠到這種地步嗎?
「對啊!他真的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同事丙正待抒發見己,不巧卻讓幔妮 一句話頂個正著。
「我很忙。」她拋下涼涼的一句,繼續埋頭工作。
「搞什麼……」同事們嘀咕著離去。
幔妮 不是不知道這回她又得罪人了,可是她控制不住。她討厭人,更討厭和他人建立關係,有關係就要彼此顧慮,彼此顧慮就會有負擔,而她什麼都不想要。
或許是她的牛脾氣使然,讓她卯足了勁開始擴展自己的工作領域,想辦法開發新的取向和題材,讓她的編輯工作順利進入一個不錯的境界。由於盡情的書還沒有完全作業完畢,她還是有一半的時間得到歡喜樓去工作,因為合作的美術編輯也把電腦搬到盡情家去了,為了讓書能如期上市,最快,最經濟的方法是她也過去。
她實在不喜歡那個美編。阿新是個專職的美術編輯,是皇承長期的合作的外包美編,而且盡情每本書幾乎都是他做的美術設計,所以老早就跟盡情熟透半邊天了。他很專業,所做的美術設計也相當新穎而優雅,只是她還是不喜歡他。
尤其是現在他拿著雞腿大嚼特嚼的樣子。
「好吃,真好吃!酥中帶脆,又保有原汗的鮮嫩。」他一邊吃還一邊形容,不時發出滿足的感歎。「盡情,你真是我的恩人。
這是我這個月,哦,不!今年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幔妮 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定定的黏在稿子上。香味要命的飄過鼻端,勾起她陣陣的食慾。她的舌尖幾乎也可以感覺到他所形容那種雞汁的鮮嫩味道,輕晃舌尖,帶著甜味,吞下喉嚨還會升上一種幸福的感覺……
她用力的嚥下急湧而出的口水。阿新這個人就是這麼顧人怨,吃就吃,不會端遠點,安靜地吃嗎?!
"幔妮 ,你真的不要來一根?「阿新吃得咂咂有聲。
幔妮 將筆往桌上一放。「我現在工作。「一句話就像解釋了一切。「還不,如果你把油滴在列出來的稿子上,我會把你的腿烤得更香。」
阿新倒抽了口氣,驚慌的看向盡情。這……這太嚴重了吧?就算不小心弄髒了,再列印一份就是了,幹嘛要烤他的腿?
盡情向他扁扁嘴,攤攤手,表示她確實做得出來這種事。
阿新無辜的瞄也眼仍純潔無暇的稿子,趕緊挪動臀部往外去,以免踩到地雷,莫名其妙而死,屆時他的墓碑上將刻著——此人因污染紙張而被剁斷腿燒烤致死。而盡情的新書版權上也會印著——殉書美編:柯邕新。想相都 有點毛骨悚然。
站在幔妮 背後的盡情凝視她幾秒,然後才悻悻踱開。
幔妮僵硬的身體這才緩緩鬆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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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室外的溫度已經到三十三度,可是有人偏偏感冒了。
向來百毒不侵,隨便吃隨便長的幔妮 中獎了,中了感冒病毒獎。她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了。這全都得怪盡情那傢伙——她認識他那麼久,直到前幾天才知道他姓常,而且盡情竟是他的本名。就是盡情養刁了她的嘴,讓她覺得很多東西都難吃死了。
連喝個飲料都能勾起她對檸檬紅茶的無限相思,讓其他的飲料成了糖水加香料,難以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