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祿對煙翠使眼色。她覺得窩心,還得低下頭以免露出笑容。情勢正如保祿預料的,並沒有如何地糟糕,純粹是史瑪各小題大作。
「我接到由史瑪各提案及幾位會員連署的請願案,鍾太太也是連署人之一。他們反對有前科紀錄的何路克擔任排球隊教練,他們不同意讓年輕人和犯過罪的人混在一起。他們覺得他不是青少年的好榜樣,要求革除他的職務。」
聶和停止說話,直望著瑪各:「我說得完整嗎?」
這時保祿滿臉微笑地站起來。「瑪各,你難道忘了,這個會議是公開進行,歡迎大家參加的。我瞭解請願書的內容後,就請了何先生出席。我們從未採用過密謀策略。你對一個人提出了嚴厲指控,這個人就有十足的權利知道他的立足點。」
煙翠巴不得能摟住保祿脖子親吻他。
「這件事的情況複雜,跟以往的案例完全不一樣。」瑪各大聲說,「我們談的是一個盜用二百萬美元的自私自利的人,他不是我們願意交往的人。」
煙翠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她舉手請求發言,獲得聶和許可後站起來。她可以看見路克的警戒神色,知道他不希望她扯上這件事。但他無私的維護之情更增強她仗義執言的決心。
「何先生在開庭審理前就變賣財產,償還了他吞沒的款項,所以他才不必服滿五年刑期就出獄,這可是有案可查的事。」
她暫停喘口氣:「不用我提醒,各位也明白這兒不是法庭。何先生已經接受過審判並且坐完牢。我猜各位也知道,我就是何先生案子的陪審員之一。」
大家點頭。
「宣判前,法庭問他可有話想說。」她望著路克,他如看著陌生人似地看她。「何先生語調平靜地說他是冤枉的,總有一天他會為自己洗刷罪名。」
在場會員響起一片驚歎聲,她卻只在意路克的反應。
「去年九月,我代替保祿到紅崖監獄布道,就知道那裡真是人間地獄。何先生可以告訴你們詳細情形。不論別人當他是清白或有罪,他也已經付出了慘痛代價。」
「現在我問各位,我們都是凡人,怎麼有權利再度將他定罪呢?就算要定罪,那罪名是什麼?要我列舉罪名嗎?好!首先,他不該出獄不到一個禮拜,就到我們教區來尋求擔任義工的機會。第二,他不該整頓排球隊,使我們有奪魁希望。」
「他唯一缺席的時候,是因為工作上有事耽擱,那次他駕機緊急迫降還差點喪命,然後在森林中走了二十公里路去求救。」
大家都驚駭莫名並深表同情。
她環視四周:「他不該跟一直都需要堅強援手的凱西作朋友。我想想看還有什麼……他不該捐獻傢俱給需要的教友,他更不應該自掏腰包,帶孩子們去經歷了本教區有史以來最刺激的戶外活動。有多少人能像他這樣在六個月以來,下班後的大部份時間都投注在教區活動上?」
現場一時議論紛紛,煙翠必須提高音量。「我以助理牧師的身份提議,由大家表決何先生的去留問題。我還要提醒大家,這件請願案有侮蔑當事人的嫌疑。憲法保障何先生有權控告對方誹謗。」
煙翠坐下,竟覺筋疲力竭。史瑪各奪門而出,煙翠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憐憫起史瑪各來了。她發現鍾太太並未跟著退席。
「還……還有沒有哪位要發言?」聶和結結巴巴地,顯然是被煙翠的話深深感動。沒有人表示要發言。「贊成由何先生繼續擔任排球隊教練的人,請舉手。」
表決結果令煙翠歡喜得竟至硬咽。
「反對的請舉手。」
「老天,你得了吧!聶和。」鍾太太怨怪他。煙翠見了覺得滑稽,忍不住笑起來。就在這時,所有出席者──包括鍾太太在內──都站起來與路克握手並拍他肩膀,表達對他的支持。自路克的反應來研判,他被大家濃烈的友誼深深感動。
保祿走到她身邊,緊握住她的手。「煙翠啊,煙翠,你今天表現太出色了。我高興得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她立刻皺起眉頭。「你身體還好吧?保祿。」
他大笑著搖頭。「好得不得了。你如果不當牧師,準是塊律師的好材料。」
「你如果不當我的帶頭牧師,準是塊心理醫生的好材料。」
他眼睛濕潤,拍拍她手:「我們是對好拍檔,對嗎?」
「是最佳拍檔!」她語音發顫,「保祿,我擔心瑪各。」
「你正說出了我想說的話,我今天會到她家去找她談一談。」
「我也想這麼做,但知道她不會歡迎我的。這幾天之內我會寫封信給她,明知她可能會把信撕掉,我還是要試試看。但願瑪各沒事。還有,保祿……再一次衷心謝謝你。」
保祿離開後,她本想找路克說話,但他正跟別人交談。一時不知如何打發時間,她準備先溜出辦公室拿外套和皮包。
才剛跨出會議室一步,有人就自背後抓住她的手臂。她的心狂跳不已。
「別急著走呀!」路克低聲說,「我看你得把今晚的團聚取消,我要你陪我。」
他說出了她巴不得聽到的話。她抬起羞紅的面龐端詳他的臉孔,看看分別一周後他可有改變。他當然察覺出她情緒激昂,沒有什麼事瞞得過他的。「早上做禮拜時我就宣佈團聚延到下禮拜,所以我和以一直陪著你。我要去拿皮包。」
由於並未料想她會順從,所以路克使勁抓住她手臂。等到發現她毫不抵抗,他才鬆手陪她走回辦公室。
他放開手讓她拉出底層抽屜,取出皮包。之後她站直身體,注視他面孔。自進了辦公室後,兩人都不說話,她突然警覺到這股沉默來得不尋常。
基於沒來由的衝動,她先表白:「真高興能再見到你,阿路。」
他說了些她不甚明白的話,還伸手撥弄自己頭髮。氣氛緊崩得令人難受。「可以走了嗎?」他遞給她外套,口氣生硬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