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替他換到了另外一個音樂老師的門下學琴,他的琴藝不斷地進步,老師所教的,已經不足以滿足他了,所以他常常是用一種應付的心態在上課,同時保持著平穩的前三名學業成績念著國中,一直到國二結束那一年,他父母告知他,已經申請好了學校,他們將在短期內出發前往美國定居。
又一次沒有問過他的意願,隨便替他做了決定,除了Disney樂園和NBA籃球之外,美國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吸引力,他根本不想去。
問題是,他並沒有選擇權。
於是他在一天不用練琴的放學後,自己到了一家理髮店裡,要理髮師替他理了個大光頭,以示對父母無言的抗議。
「你確定嗎?現在學校沒有管得那麼嚴……」理髮師不太確定地看著他。
「跟學校沒關係,是我自己想剪的。」
「喔……」理髮師疑疑惑惑的照做了。
回到家,他父親吃驚地看著他的光頭足足一分鐘,卻什麼話也沒說,一個問題也沒問,像上次應付他的逃學事件一樣,以不變應他的萬變,放他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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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美的前兩天,他母親拿了二個精美的禮盒,要他送到他第一任的音樂老師家裡,去跟她告別。
她是他年少時期,幼小心靈的惡夢根源,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可以不用再見到她,沒想到臨上飛機前,他母親居然還要他來這麼一下。
他一直拖到不得不出門這時候,才被他母親趕了出去,提著那兩袋沉重的禮品,沒由來的覺得自己看來簡直蠢透了。
他應該是個叛逆的少年,為什麼他還在做這種,像是愛拍馬屁的好學生才會做的事,他提著那兩袋東西,一肚子無處發的怨氣,走得飛快,他低著頭踏大步走著,忽然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身軀。
「啊……對不起。」
那是個女生,她用她那對目光犀利,又圓又大的眼睛,沒好氣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耿夢天的氣正自沒地方發,一時看見這女生狂得二五八萬似的,忍不住有氣,一下叫住了她。
「喂,喂,喂,雖然是我不對,是我先撞了你,可是我也說對不起了,你幹嘛這麼狂!連一聲沒關係也不會說嗎?」
那女生雖停住了腳步.但卻沒回頭,只是讓耿夢天對著她那個清湯掛面的後腦。
「喂,喂,我跟你說話,你是沒聽見是不是……」耿夢天頂著個大光頭,個子又高大,正值變聲期的聲音,又粗嘎難聽的嚇人,那女生不知是真嚇到,還是怎的,竟是不回頭,但卻也沒敢走開。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站在街邊對峙著,耿夢天見那女生一直不回話也不轉頭,一下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繞到了她的前方,才看見她居然滿臉是淚。
「你……你……你怎麼了,我只是罵你兩句,我又沒打你……你幹嘛哭……」耿夢天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現在這個情況,該如何收場。
「不干你的事……」那女生強制著哽咽說道。
耿夢天這才發現,大熱天的這女生居然穿了一身黑,黑色襯衫、黑色百褶裙,她不嫌熱嗎?哦,不對,她的臂上用別針別著麻布,老天!她顯然正在戴孝。
「啊,對……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你……呃……」
「算了……」那女生一下又想走。
不知何故,出自於耿夢天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他把禮物換到了同一隻手,騰出了一隻手,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的動手拉住了她。
那女孩先是吃驚地看著自己被他拉住的手,接著慢慢移動了視線,轉到了他的臉上,她不解而略帶恐懼的看著他,臉上還殘留著淚痕,晶瑩的大眼睛四周,全都是紅紅的。
「你……你想幹什麼?」
耿夢天一下也查覺了自己的失態,他迅速地放開了她的手。
「你……你家裡,是什麼人去世了?」
停頓了好一會兒,耿夢天正沒趣的以為她根本不打算回答的時候,她卻說話了。
「祖母。」
「喔,呃……………請你節哀順變。」耿夢天想了半天,只說出了一句很老套,也不太適合他年齡所說的話。
那女生露出驚訝的神情,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謝謝……」
「呃……剛才,我不是故意要對你很凶的,只是我的心情不太好……不過,當然,我現在知道了,你的心情,一定比我更不好……很可能是不好上好幾倍……」
那女生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他,聽著他說話。
「……真是對不起,希望……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沒關係,算了……這跟你沒什麼關係。」那女生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臉好強,不需要同情的姿態。
「喔……你還好吧?」
「還好。」她點了點頭。
耿夢天也跟著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感覺到那兩袋禮品的重量,又回到他的手上,於是他提了提禮品袋。
「呃……那我要走了……我趕著要去送禮給我以前的小提琴老師……呃……是因為我就要去美國了……所以……」他其實沒有什麼必要說。
「喔……」那女孩不置可否,只是張著大眼睛看著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耿夢天忽然自覺很無趣,自己說了個半天,人家卻連一句都不肯多說,他想想很是尷尬,於是他接著淡淡的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那女生也同樣說道。
耿夢天看那女孩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似驕傲地移動著纖細修長的雙腿,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他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迷,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跟一個根本不認識、又完全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說上這麼久的話,而且這還是一個永遠沒有機會再見的女孩子,他後天就要到美國去了,就算他們真說了再見,那也只是象徵性的,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