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雩娘往後的人生裡,這是她永遠百聽不厭的故事。而雩娘永遠也忘不了,六歲那年,雷家老爺為了安慰她,買了一隻紙風車給她,告訴她日後要和小姐做伴……她記住了。
從那天起,雩娘的人生是雷家給她的,她全部的生活除了雷家、還是雷家。
十年後——
門吱嘎一聲,被輕輕推開。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榻前,但還是驚醒了床上的人。
「啊?對不起,吵到您了?」
床榻上的婦人微笑搖首,勉強起身。
「大娘,您受了風寒,可別起來。」她趕忙上前扶起婦人。
「雩娘……」
「大娘是不是哪兒又不舒服,我去請大夫過府來替您瞧瞧。」雩娘滿臉憂心,伸出小手摸了摸婦人的額頭。還好,沒什麼異樣。
「只是小毛病而已,我做下人的,怎好請大夫來看。」
「大娘怎麼這樣說,前幾天我不也病了,老爺還為我這丫環請了大夫來看呢!」
「傻雩娘,你和咱們不一樣。別說是老爺,府裡上上下下,哪個人把你當成小姐的丫環了?咱們都當你是雷家二小姐呢!」
的確。打從她進雷家,雷老爺一句「她是小姐的貼身丫環就必須和小姐一起讀書習字」,養得她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還有個丫環樣?!人家都說她比小姐更像小姐,有著大家閨秀的優雅風範、詩詞書畫無一不行。其實她的工作不過是成天陪著小姐玩樂,只有浪費、沒有貢獻。
「大娘,您別取笑我了。」她老覺得自己很沒用,平時看大夥兒忙東忙西的,她卻一點忙也幫不上、一點粗活也做不了。
「我是說真的。唉,你這會兒怎麼沒陪著小姐呢?」
「我聽說大娘您人不舒服,想來照顧您,就跟小姐說了聲。」
「哎,你從小就是這麼窩心。要是我那兒子晚個幾年娶媳婦,我一定非要他娶你不可。不過,就怕配不上你……」
「大娘——」雩娘有點窘。「雩娘不嫁人的,我要陪著小姐、陪著老爺——」
來雷家之前,她從不知道「家」可以是這麼溫暖的。
她還記得到雷家的第一天,雷允斌牽著她的小手,走在長長的迴廊,穿過一處又一處的庭院。她好慌,一路哭哭啼啼的。要是從前,早就被大嬸打得死去活來,要不就是讓堂哥們揍到不能哭為止。
可是,當美麗高貴的雷夫人牽著肥嘟嘟的小姐出現在她面前時,卻是親暱地摟著她,柔聲安慰她再也不用怕、再也不會讓她吃苦。從那一刻起,她小小的心靈就記著,這一輩子永遠不忘雷家的恩情。
「你這丫頭,心裡永遠擺著老爺、小姐、還有死去的夫人。大皇子不是一直派人來說親嗎?說不定小姐就快嫁了。」
雩娘聞言輕搖螓首。「才不,小姐好生氣呢!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大皇子,小姐說什麼都不讓老爺答應婚事。」
「人家是皇親,萬一皇上下旨,咱們哪有說不的份兒?」
大娘說得沒錯啊!雩娘不禁擔心了起來。萬一……小姐被迫嫁給不喜歡的人,這可怎麼辦才好?
雩娘擔憂的心思明白地寫在臉上,大娘心疼地握著她的手。「瞧你又在擔心小姐,是不?咱們老爺和皇上是有交情的,他會有辦法的。」
雩娘心裡卻想著,自己不知能不能幫上忙?她心上擺的第一位,永遠是雷家。
京城西郊,皇家園林,暢春園
春夏交間,恆青布綠,萍藻蒲荇。園中仿江南榭處處,野禽飛鳥出沒,翔泳其間,幽美異常。
二名男子一前一後穿過曲折迴廊,前往更深處的院落。從二人的穿著儀態,便顯出其身份不同。前頭的男子,身形魁梧,一身茶褐色長袍,腰際間配刀,分明侍衛模樣。走在後頭的男子,身形雖較前者更形高大,但一身金黃色蟒袍,是皇家子弟才有的裝扮。
在一個轉口處,侍衛停了下來。
「十三爺,我奉旨只能領你到這兒,接下來麻煩您自個兒去了。」侍衛躬身說道。
「嗯。」男子溫和地應和。雖為天潢貴胄,卻是一派溫文,眉宇之間但見隱隱英氣。
他一人走到長廊盡頭,跨過一道拱門!沿著蓮池信步。院中闃無人聲,只聽風吹葉動,{{zz。松映竹掩間,樓閣忽現。
他步上樓閣階梯,在門前整了整衣襟,拍了一聲馬蹄袖,欲彎膝跪下時——
「胤祥,不必多禮,進來吧!」說話者中氣十足,語調間有股令人生畏的威嚴,似乎早已洞知來者是他傳旨前來的十三皇子胤祥。
胤祥搖頭輕笑了聲,方推門而入,坐在內廳涼榻上的人更早他一步說話,口氣較之前親切了些。「小十三,快過來替朕想想辦法。」
身為九五之尊的當今聖上,以如此親暱的口吻喚他,卻讓原來嘴角帶笑的胤祥,不自主地抿唇,似乎刻意壓抑住什麼,但其神色仍是溫文如常。
胤祥帶上門,走過外廳,掀起紗縵,入了內廳。
皇上端坐榻上,一手撫著下巴凝視棋盤,滿目躊躇。一手指著對座,點了點,示意他坐下。
「皇阿瑪特地找我來對弈?」胤祥話還沒說完、人還沒坐下,兩眼卻早已盯住棋盤,為其中的佈局感到驚異不已。白子步步為營,卻被黑子見招拆招,形成白子騎虎難下的局面。但隱約間,黑子似乎留下空隙,實中有虛,若一徑趁虛而入,無疑是讓白子走向死路。而這白子一走下去,鐵定是要「化險為夷」,否則全盤皆輸!
「這黑子是高手中的高手,皇阿瑪,您原先是和誰對奕?」胤祥很想瞭解,除了皇阿瑪,宮中還會有誰具有這麼高明的棋藝。
只見皇上龍顏露笑,卻不明說。「這盤棋想了朕三天啊!過幾天朕就要啟程到熱河避暑,可不想帶著件心事走,你來看看,朕這白子要下哪兒才好?」
不知為何,胤祥就是覺得皇阿瑪話中有話,可一時之間也察覺不出個中意味。
「看出其中的難處了嗎?」
「嗯。」胤祥仍在思索如何破局。
見胤祥認真思索,皇上明知觀棋不語真君子,卻視若無睹緩緩說道:「朕有幾十個兒子,可是就是有些不長進;談文不行、論武更糟,淨愛沾惹些花花草草。可是朕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最後一句話在刻意拉長後,還深歎了一口氣,十足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