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老闆昏倒,真的把陶主廚給嚇死了呢!你吃的雞肝粥,可是陶主廚很少做的工夫菜,因為實在太麻煩了,不但要先將雞肝的血水細心的漂洗乾淨,還要注意火候,將雞肝煮好磨成泥……總之就是很麻煩,若是一個小步驟不對,吃起來就會有雞肝的味道呢!我也只看過她煮兩次……」
王海登下腳步,驚異的看著小曾。是嗎?那個凶巴巴的女人有這樣細膩的心思嗎?
「陶主廚啊……」小曾嘻嘻一笑,「是標準的面惡心善。她總是心疼在『食為先』工作的都是出外人,不然你想想,我們這群打工的,哪來的員工伙食可以吃啊?還不是因為陶主廚堅持,希望我們三餐有一餐可以吃得好些。
「雖然她罵人超兇惡的,可是什麼都不藏私喔。只要我們願意學,她什麼功夫都願意教我們,根本不在意我們只是工讀的;我們惹出任何麻煩,她都把錯攬到自己頭上。她是那麼驕傲的一個女人,可為了我們,她可以一聲不吭的彎腰讓客人指著額頭罵……」
王海沉默的聽著,轉眼已經走到了他的住所。
小曾友善的拍拍他的肩膀,「老闆,說真的,陶主廚已經拿你當自己人看了。若是別人,她連看一眼都懶,還罵咧。我們這群員工的確是沒大沒小,不過我們真的是拿『食為先』當自己家看待……這樣跟老闆說話似乎有點奇怪,但是我們真的很高興你是我們的老闆。請你保重身體,別讓陶主廚操心了。」她揮揮手,「當然也別讓我們擔心啦。」
呼著寒氣,小曾走遠了。
王海卻站在門口良久,抬頭望著自己華美卻冰冷的別墅。
自從搬到這裡以後,他一直沒辦法產生「家」的感覺。其實別墅很漂亮,管家很勤快,總是打掃得窗明几淨,台中的天氣也很宜人,每天都是藍天白雲。
但是……他一直懷念著那個煙霧瀰漫、空氣污濁的城市。
只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內心的那塊冰冷透著寒氣,緩緩的侵蝕、侵蝕。他知道那塊冰冷的名字……
無力的虛無,孤獨而寂寞。
他終究還是打開門,走入宛如暖房般滿是落地玻璃窗的居所。踏過橡木地板,客廳裡有著寬大沙發和四十吋電視,拾級而上,就是他佔據一整層樓的臥室。
往西有著豪華的夜景,可以將整個台中市盡收眼底。但是,他卻拉開東邊的窗簾,眷戀的看著。
他的居所略高些,可以看到巷弄裡的「食為先」。不中不西的大紅燈籠寫了三個很醜的大字,燈泡閃啊閃的,像是快要壞了。
下次去店裡時要記得換。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煮食的熱氣朦朧了招牌。雖然聽不見,但是他知道店裡會有笑語和細細的交談聲。
在那片嘈雜中,有個穿著黑衣的美麗身影,總是挺直了背脊,像個女王般傲然站在料理台後面,專注的使著柳刃菜刀,像是劍之舞。
那個執著的身影,和冒著熱氣、充滿誠意的美食,總讓他產生了「家」的感覺。
心裡的那塊冰冷,像是被陣溫暖的微風吹過,帶點濕潤的水氣,不再冷得那麼難受。
啊……這麼長久以來,他終於恢復了想要喝咖啡的心情。
煮了一壺咖啡,靜靜的讓芳香四溢。端著杯子,他在東邊窗旁坐了下來,突然寧定下來。翻開一本書,自從被「放逐」以來,他終於可以靜下心來看,而不再讓悔恨與不甘啃噬著--因為有「食為先」的溫暖光亮陪伴著他。
或許,那道美麗而專注的身影,可以讓他將異鄉當作故鄉吧……
伴著溫柔的食物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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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還不睡覺呢?
打烊以後,陶陶穿上大衣,步行回自己的家,路過那棟美麗的別墅時,忍不住抬頭望。
王海家裡的燈還亮著,而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了。
自從明明僱用她以後,她就搬到「食為先」附近。很巧地,她居住的大樓和王海的別墅只離幾步路而已。
她住的這棟大樓,三班守衛都有著相同的臭臉,牆壁又薄,可以聽到隔壁的抽水馬桶聲、鄰居尖銳的調笑聲和腳步聲。
不過,這個不小的套房有個袖珍到不能再袖珍的廚房,還能煮些食物,倒是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打開套房的門,冷風撲上臉頰,就像滿屋子的寂寞一般,連溫度都同樣冰冷。
點亮了燈,她走到陽台上的袖珍廚房,靜靜的煮杯玄米茶。
從陽台可以看到王海家的燈光。兩點半了,他為什麼還不睡覺?難道他還想昏倒一次嗎?
她還記得王海昏倒時,感覺像有只冰冷的手狠狠的掐住她的心臟,和她記憶裡的恐怖畫面相結合,教她幾要窒息。
就像是……母親倒下的那一刻。
拚命眨著眼睛,她命令眼淚退回去。她沒有哭的權利,自從她自私的去日本學藝,撇下母親的那刻起,她就失去哭泣的權利了。
為什麼要追求虛無縹緲的認同呢?就算能夠繼承父親又如何?若是她不去日本,留在母親身邊,或許母親不會操勞過度,或許她能夠多留意母親的狀況,憑著這身好手藝,至少可以延長母親的生命……
師傅讚美過她的悟性,說她煮出來的食物可以媲美醫藥,真正瞭解醫食同源的真諦。
可又有什麼用處?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倒下。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想看到任何生命在她眼前消逝了。
為什麼王海還不睡?她焦躁的在陽台走來走去,突然很想打電話去罵人。
他不是母親,也不是她的任何人。陶陶提醒著自己,不要付出太多莫名的關心,她只是把他和母親昏厥的畫面重迭了……他不會這麼脆弱就死去的。
但是,一等王海家裡的燈光熄滅,她發現自己居然鬆了一大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