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流水無情,但她這朵飄零的落花仍執意要落在水中。可她又不甘心被人所棄,任細如絲雨的愁緒將她纏繞。她該如何?眼睜睜看著玉笙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下被迫娶她?
不,她辦不到。
自幼看慣父母的恩愛,她青澀的少女心中早編織著對未來姻緣的幸福幻夢。她受不了被丈夫冷淡、怨恨,又深知自己將來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新晴在玉笙心中的地位。畢竟,他們自幼青梅竹馬,她這個只有名分的未婚妻又算什麼?
何況,新晴是那麼溫柔美麗,放眼全江南,除了她的孿生姊姊疏影,再也找不出一個可以與之比擬的佳人。
她能拿什麼跟新晴比!
青黛眉尖緊蹙,泛起一抹苦笑。琴棋書畫詩酒花,她沒有一樣能及得上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稱的郁新晴。她知道沒有人及得上她,至少在玉笙心中,他的新晴表姊無人能取代。
所以她絕望了。青黛吸吸鼻子,唇畔綻出一抹淒清若雪地冷梅的淺笑。
她還有驕傲啊,比似雪的白梅還要寒徹骨的驕傲。因為她的主動退讓,成全了一對佳偶,也在玉笙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她記得當她平淡地告訴他同意退婚時,他臉上的欣喜若狂和眼中閃動的盈盈感激。她知道自己將是新晴以外,會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異性;儘管,那只是輕幻如飛花的感激和尊敬。
那就夠了,青黛在淚影中嫣然一笑。她清麗的倩影倒映在水中,卻可並無人欣賞,只能與月相伴,隨波逐流。
但她不在乎,心裡的幽恨都隨春水而去。只是十七歲的嬌容,卻浮現出不屬於這年紀該有的滄桑。
退婚的打擊,會隨著日月偷移而淡去吧。她如此期望著,並希望每個花月良宵,她都將不再記起玉笙瀟灑俊逸的形影,不再為情所困。
該忘的,還是要忘去。
她逸出一聲長歎,輕攏髮絲,沿著船舷往艙房的方向移去。漆亮若寒星的烏眸纏綿地凝視載著船來船往的大運河河水,暗忖在這條河上行駛的船隻裡,有多少跟她同樣失意的姑娘,被困在寂寞的情海裡。
遙夜沉沉如水,跟她有緣的人會在何時出現?
隨著另一聲感歎,水面浮現一縷暗影。
青黛斂神凝視,揮掉眼中的殘淚,晶亮的美眸很快捕捉到水面上浮沉的物體。是人嗎?她蹙起眉。
「小姐,夜深了,快進船艙裡吧。」充滿慈祥的聲音響起,青黛回頭一看,發現是楚家的老管事方二叔。
「方二叔,你看那個是人嗎?」她神色凝重的指著水面,方管事立刻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咦,好像沒錯。」
「那……快點把他救上來。」青黛當機立斷道。
方管事連忙吆喝船上的夥計,一時之間,原本平靜的船舫囂囂擾擾地吵成一片。
※※※※※※※他在冷濕的黑暗死地中掙扎,儘管身體是那麼沉那麼重,由心底的一絲不甘心所激發出的微弱清明始終佔住靈台,不教他完全放棄希望。
在黑暗中,他攀住救命的浮板,傷痕纍纍的身心找到暫時的棲身之所。順著濕冷的河水流去,他幾近昏迷的理智險些絕望。就在這時候,嘈雜的聲響傳來,似是有人落水,而後他感到身下的水流略有變動,數只強健的臂膀拉住他,經過一番困苦的奮鬥,他離開了折磨他幾乎有一輩子那麼久的河水,渾身濕透的身體,被放到乾燥的船板上。
「他……還活著嗎?」嬌嫩的嗓音是他一生聽過最悅耳的仙樂,他努力的睜開兩道細縫,越過數張夾雜著好奇和關心的粗獷男人臉孔,終於和發出仙樂的可人兒相對。
皎亮的黑眸裡,盈滿溫暖的關切。郭冀被她水柔的眼光罩住,只覺得身心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覺貫穿他無依惶惑的心靈。他知道他安全了,真正地安全了。
眼睛乏力的垂下,陷人寧靜的睡鄉里。
※※※※※※※※椎心刺骨的疼痛擾得他睡不安寧。他輕哼了聲,舉起乏力的手想揉太陽穴,卻被手臂下肌肉的撕痛刺激得齜牙咧嘴,懊惱地呼出痛苦的呻吟。
「什麼……什麼事?」縮在椅內打盹的小童被突如其來的痛哼聲驚醒得跌落地,半晌才搞清楚那擾人清夢的悶雷出自何方。
「嚇死我了。」他驚魂南定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謹慎地移往床上他負責看顧的病人。「你醒了啊。」
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郭冀的視線之內,他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氣,模糊的視線漸漸澄清,發現眼前的小人兒是個年約十二、三歲,做僕役打扮的男童。
「水……」郭冀舔了舔唇,勉強從乾澀的喉中擠出一個字。
「等等。」男童轉身走向房裡的一角,郭冀聽見他倒水的聲音,沒多久他瘦小的身影便回到床前,先是遲疑的將茶杯放在床邊的角桌,然後才坐到床上吃力地扶起他。
「啊……」郭冀痛呼一聲,男童臉上立刻現出愧疚之色。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弄痛你。實在是你渾身是傷,我不曉得該扶你哪裡才好。」男童稚嫩的道歉贏得郭冀一個苦笑。
「來,喝水吧。」男童盡責的將水餵進他口中,郭冀飢渴的吞嚥下喉,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著唇邊的水珠。
「小哥是?」郭冀忍住被男童扶躺回床上時誤觸到傷口的疼痛,有氣無力地問道。
「我叫活活。」難得被人尊稱小哥,活活立刻眉開眼笑地回應。
「這裡是……」
病人再度開口,灰白的臉孔隱現痛苦之色。活活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也生過病,明白生病的人說話最是耗費力氣,不待這個人再開口就做了回答。
「這裡是揚州綠柳山莊,你在前天夜裡被我們姑爺船上的夥計救上來。喔喔,我倒忘了,小姐吩咐過你一醒來就去通知她。」
說完後,活活便轉過身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