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手真粗……」嫌棄的聲音,消失在姬蓮冬手掌被突然握緊時。
他低下頭,瞄瞄池悠霓握到指關節泛白的手掌,也看一眼在阿烈沒瞧見的時候就變得有氣無力的盈盈笑臉。盯看一會兒,他沒再批評指教什麼,任由池悠霓微汗的小手牢牢掌握自己的手掌。
姬蓮冬望向正前方,飛機那頭的景象讓他突然陷入一陣漫長的無言中。
阿烈捉狂到姬蓮冬認真考慮派人幫她打一針鎮定劑的瘋狂笑臉,總會不定時朝池悠霓這裡看過來,好像要再三確定她家小姐的心情真的和她燦爛的表情一樣開心喜悅,不是在強顏歡笑。
要確定她最掛念的小女孩沒有淚眼汪汪,曾經允諾丁毅絕不離開她一步的阿烈,才能心無裡礙地飛出去實踐年少之夢,盡情享受她操勞了二十幾年之後,從天而降的一段長假,屬於她阿烈個人的假期。
因為命太好的緣故,他身邊不乏人陪伴,可是真情至性如池悠霓和阿烈這樣的人,卻寥寥無幾。所以前陣子阿烈「入境隨俗」,變了個人似的,才會莫名惹火他。
姬蓮冬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牽絆、不懂主僕之間制式的僱用關係,為何可以跨越階級與地位;他不懂沒有血緣關係的兩人,為何可以羈絆如此之真、如此之深,但……承接池悠霓的手掌收緊,像要捉住什麼似地牢牢回握著。
這種有人為自己掛念的感覺,不惡。
感覺手上傳來的力量,池悠霓心底的悵然若失逐漸被溫暖漫過。
暖洋洋的感情經由溫柔交抵的掌心,傳達到她心中,以及他的心中。
「蓮冬,」池悠霓搖搖他。「阿烈好像有話要跟你說,她請你過去一下。」
姬蓮冬瞥著上午十點很容易讓人中暑的大太陽,皺眉看看空氣品質不佳的位置。
俊眼沒眨一下,比嬌貴絕對不輸人的少爺對池千金說了:「妳去換阿烈過來。」
「什麼嘛,又不是交換人質。」嘴裡嘟囔著,池悠霓依然開開心心跑過去。
「武士,你跟去,看著池悠霓,不要讓她溜上飛機了。」
離境時間已近,阿烈懷著感恩的心情衝過來,恰好聽見姬蓮冬在交待武士。
「蓮冬少爺,」勉強擠出簡單的四個字,阿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已然泣不成聲。她激動搭住姬蓮冬被她搭出淺淺水印的雙肩,「你的再造之恩,阿烈給你記住三輩子了。我人笨,好聽話不會說,簡單說一句謝謝了!」哥兒們似地重重捶一下姬蓮冬。「請你替我感謝老太爺一聲,進傭兵學校全靠老太爺居間安排,我知道。」雷公大嗓陡然降低,大臉神秘兮兮朝姬蓮冬湊去,阿烈語帶歉疚地問道:
「蓮冬少爺,我問你哦,老太爺是不是拿我的事威脅你接受什麼?」
姬蓮冬臉上的表情未變,內心卻為阿烈居然不弱的觀察力感到訝異。
上個禮拜,他爺爺親自到府邀請他這個孫子參加他的生日宴會後,阿烈如他所料,果然成了他爺爺盯梢的目標。這就是他三番兩次對老人家爽約的原因,他太瞭解他爺爺會怎麼對付他。
回台灣以後,老人家老是想從英國那邊調人來保護他,被他一再拒絕。這回終於逮到威脅他的機會,老人家當然不會放過。
讓阿烈留在他家是有交換條件的,簡單說就是:以保鑣換保鑣。
他必須接受英國派來的什麼高手保護他的人身安全。棘手的是,根據最近收到的情報,讓姬家子孫活在恐懼之中的人,聽說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因為時機敏感,以阿烈敬陪姬家安全人員能力榜末座的身手,老人家雖然同意她留下來,卻也沒得通融地給了但書——阿烈留下來,可以!但是不能當他的保鑣。
阿烈被池優花開除,池悠霓之所以可以平心靜氣接受這件事,除了她妹妹不斷向她保證阿烈可以再回池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在於阿烈是跟在他身邊。他要是不接受爺爺的條件,結果可想而知——
阿烈在姬家的日子往後不會太好過,杞人憂天的池悠霓一定會比她更難過。
池悠霓從未將阿烈當成外人看過,在她心中,阿烈的重要性說不定超越了她母親。所以如果他接受爺爺的條件,阿烈留下來卻被轉任其他工作,池悠霓會認為自己沒有善盡保護阿烈的責任,無法給她一個安穩的環境。結果一樣可想而知——
池悠霓還是會很難過……沙盤推演到這裡,姬蓮冬忽然被一股深沉的無力感攫住全身。他無言又震驚,呆呆看著在姬家專機前前後後好奇穿梭的大小姐,完全沒把阿烈等不及他回答、主動把他當成她家小姐的下人,交代一籮筐伺候霓霓小姐的注意事項聽進半個字。
他居然這麼擔心池悠霓會難過……姬蓮冬突然覺得一陣頭暈。
他居然只以她一個人的感受為決策重點,完全沒把自己的立場考慮進去……
他的世界,居然是繞著她打轉的。他是何時開始被池悠霓這樣耍得團團轉的?
他一定是中暑了……他生病了……
這些年池悠霓一直讓他很「難過」,他沒跟她計較過,他甩她會不會難過啊!
莫名惱成羞怒,姬蓮冬甩頭想上車走人。難得穿垮垮休閒褲的修長雙腿忿忿地才跨開一步,姬蓮冬忽然被人一拉,整個人跌入一座雄壯如山的懷抱中。
「你不想回答阿烈的問題,我不會怪你的,蓮冬少爺。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了,怎麼忍心怪你難搞?」被阿烈緊緊壓在她肩窩的難搞俊容,無言。「這一去,阿烈不知何時才能回台灣。」像個即將遠走海外,為兒女奮鬥的一代偉大慈母,阿烈萬般不捨地泣訴道:「阿烈走了之後,你跟小姐兩人相依為命,你要好好照顧小姐一生一世。萬一阿烈有個三長兩短,你要答應我,你會愛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