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路希,那個世上最美麗的男人,羅弗寇的老闆,澄藍的瞳眸失神地盯住電視牆,雙膝曲起貼在胸前,兩臂緊緊地抱住自己,像個受到驚嚇的小娃娃,整個身子蜷縮在寬大的沙發裡,彷彿自閉症患者一樣前後搖晃著,綻露在他美麗五官上的表情是一種羅弗寇從未見過的奇異神色,彷彿作夢般的恍惚,而且嘴裡還呢哺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
「……七印……開始……」
「路?」羅弗寇語氣擔憂地低喚。
「……祈禱聲……祂聽到……」
「路?你怎麼了?」羅弗寇忍不住推推他。
「……七印……七印……」
「路?」羅弗寇放下文件,更使力推他。
但路希依然故我,雙眼發直地緊盯在屏幕上,彷彿深陷在一場詭異的夢境中清醒不過來。
「……必須……去找她……」
羅弗寇不安地蹙攏眉宇,隨即拿起電話按下內線鍵。
「沙,我在路這兒,過來一下,他又不對勁了……不,更嚴重……我叫不醒他,你最好快點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在一秒鐘之內飛過來。
恰恰好十分鐘後,沙利葉才慢條斯理地出現。
「我們的大少爺又怎麼了?」
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沙利葉與羅弗寇是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羅弗寇褐髮褐眼,臉孔端正四方,鷹勾鼻上掛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是個精明強悍、冷靜狡黠的德國人。
至於英俊瀟灑、玩世不恭的沙利葉則是蘇格蘭人,有一頭醒目的褚紅色頭髮,一雙帶有魔力的綠眸,以及一張足以將死人說活的嘴,只這些就足以蠱惑任何人按照他的心意去做任何事,即便是瘋子在他面前,也會乖乖俯首聽命。
這兩個在一般情況下不太可能湊在一起的人,除了同樣是二十九歲之外,唯有一點是共同一致的,而這點,也就是促使他們同心合力守護在路希身邊的緣故。
對於路希,他們是死心塌地的效死忠。
而且這「效死忠」三個字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即便路希要他們立時立地斃命在當場,甚至是毫無緣由的,說不定只是路希一時興起想瞧瞧死人的模樣,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死給他看。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們生來就是要效忠路希的。
「又在神遊太虛了!」羅弗寇無可奈何地說。
沙利葉彎下腰去仔細審視路希那副重度智障的模樣,右手在他眼前揮了兩下;路希卻連睫毛也沒有動一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他這樣多久了?」
「不知道,我一進來,他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而且……」羅弗寇轉眼朝電視牆看過去。「你瞧,他以前從不看這種東西的。」
站直身,沙利葉瞥向電視牆,眉尾驚訝地挑了一下。「他看這種東西?」
「對。」羅弗寇再次用力推推路希,嘗試要讓路希清醒過來,但路希彷彿中邪了似的仍兀自喃喃自語著。
「……找她……我要找她……」
「他到底要找誰?」沙利葉狐疑地撫著光滑的下巴。
「你問我我問誰?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我怎麼可能知道!每次清醒過來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了,想問也無從問起……」羅弗寇扶了一下眼鏡,歎氣道:「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毛病,那些笨蛋醫生也檢查不出來,如果他繼續這樣愈來愈嚴重怎麼辦?」
二十五歲就開始進入老年癡呆期,也未免太可悲了吧?
「真是麻煩!」沙利葉嘀咕著蹲下,卻忍不住好玩地拿手指頭戳戳路希白皙細緻的臉頰,再捏捏他完美的鼻子;後者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三個月前,八月十八日。」羅弗寇不假思索地說出準確日期,那天恰好是路希的妻子和兒子雙雙因車禍去世的週年忌日。
「啊!對,那天電視上在報導什麼十字連星奇觀,說什麼地球在四方行星拉扯之不會四分五裂,換言之,就是世界末日終於來臨了,害我差點沒笑死,路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咕噥了一句話……」
「開始了。」
「沒錯,『開始了』。」沙利葉抬眸望向羅弗寇。「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全然不知。」
「我也不知。」沙利葉喃喃道,又看回路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後他便開始不時出現這種恍惚狀況,老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恍惚程度也愈來愈嚴重,嗯哼哼,我在猜想……」
他慢吞吞起身,裝模作樣地拍拍羅弗寇的肩頭,「嗯嗯,老兄,」一臉凝重的表情,眼裡卻飛躍著戲謔的神采。「你要節哀順變啊!我可以斷定他必然是自閉症終於發作了,或者是人格分裂精神異……哎喲!你幹嘛捶我?」
「誰教你在這種時候還要開玩笑!」羅弗寇恨恨道。
沙利葉聳聳肩,逕自走向吧檯。「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不是嗎?反正有我們照顧他嘛!」
「話雖如此,但……」
「行了、行了,不要擔心了好不好,老兄?」一手白蘭地、一手酒杯,沙利葉又踱回來,「我保證他沒事行不行?」說著,他吊兒郎當地隨手斟滿一杯仰首喝乾,再嘻嘻一笑。「瞧,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
聲落,毫無預警地,酒瓶作120度傾斜,散發著嗆鼻酒味的液體即嘩啦啦啦地往那個猶在魂遊九天的傢伙頭上傾洩下去。
「你在搞什麼鬼?」羅弗寇驚叫。
沙利葉笑得更樂,繼續倒,還哼曲子--It\'s a happy day。
而那傢伙,在前半瓶時居然仍自顧自作夢,「要找她!要找她!」的喃喃說個不停;後半瓶,那傢伙才突然住口,可是依舊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直等到整瓶威士忌即將倒光,他才猛地打了一個哆嗦,驚呼著跳起來,美麗的藍眸吃驚地看看自己--現在才感覺到自己被淋了滿頭滿身的酒,再將錯愕的視線移向得意洋洋的沙利葉,又轉注他手中的空酒瓶片刻,最後回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