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這個啊……」又想打混過去。
「是被那賊人所傷的嗎?」他不理會她的敷衍,更直接地問了。
唉──她插腰,用力地歎出一口氣。半晌,才說:
「青衣啊,你看我好好的啊!」她揮舞著雙臂,左拐右彎,又上又下,「所以啊,你不要再問啦,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嘛,再講出來,咱們倆又要浪費口水了。」像是證明給他看,她兩隻手伸得好直,握拳張開著。
那傷,有幾寸那麼長,很疼的吧?他的腹傷雖然淺,也痛了七、八日,但她照顧自己那數天,都沒有異狀啊……他凝睇著她,腦海浮現她曾拍胸笑說可以為自己上刀山,他還以為是笑語,胸廓不禁一陣縮緊,忽然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許是察覺他的沉默,紀淵笑兩聲,自己道:
「青衣啊,你瞧,這裡的花都謝了呢。」她指著溪邊的幾株梧桐,稀稀疏疏的枝葉看來好寂寥。「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常來這兒玩,我都站著打拳,你呢,就坐在那邊的大石頭上縫衣服,我每次都問你有沒有仔細看哪?你明明瞧不懂,卻還是說我很厲害……咦?你好像要我別再提以前的事呢,真是,我又忘了。」他不喜歡的啊。她敲敲自己腦殼兒。
「……我以前來的時候,沒見過你。」八歲到十歲之間,這林子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啊?是嗎?」看他說話了,她便笑道:「那當然啊,我本來不是在這兒玩的,是因為認識你以後,才會過來的啊。」隔天她就有再來呢,只是沒瞧見他,所以便以為他們已經好聚好散了,幸好過幾日又在街上重逢,當真有緣呢!
她說得輕鬆又理所當然,他卻感覺到那時小小紀淵的另外一種心意。
她是怕他又被欺負,又孤獨地在這兒哭吧。
昂起首,梧桐枝幹如昨健壯,他輕聲道:
「這裡,總是有很多小黃花啊……」
「是啊是啊!」她開心應和著。「你還記得啊?」
她好像認為他記性很不好似。
「小黃花,你愛拿來插在我發上,說女孩兒就是要這樣漂亮。」他道出往事,那時候他還不曉得自己被當成女娃兒,只當她在玩遊戲。
「噗哧!對對對!」不客氣地大笑出聲。這陰錯陽差的結拜真是太好笑了,三不五時想起仍舊會想要捧腹。
「你還會說:『青衣在這裡,我也會在。』所以……」
「你一定可以在這裡找到我喔!」她抹去眼角的笑淚接道。
「童言童語。」只有他當時才會那麼相信。
「才不是!我都很認真的。」她不要他一個人又孤伶伶地躲著哭。
「……爆竹會飛上天也是認真的?」
「我真的以為會飛啊!」
「那,摘星星送我呢?」
「我真的以為可以摘啊!」
「那,煮草根給我吃?」
「喔……那個啊……我真的以為可以吃嘛。」
「……你老愛扯到上輩子,也許,我前世就是欠了你什麼吧。」他平靜發言,也很認命。
「哎呀,你幹嘛翻舊帳嘛!明明平常都忘記啦!」害她好丟臉。
「因為你提醒我,所以慢慢地都想起來了。」一件一件的……談不上美好,甚至是相當淒慘的回憶。
卻……讓他貧乏的人生豐富。
這樣的認知雖突然,卻沒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一切都是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欸欸,又是我的錯?」好吧,誰教她老愛講小時候的事。
「也不算錯……」他低聲道。
「什麼?」紀淵故作驚訝地嚷嚷:「不算錯?不算?那就是不錯嘍?你覺得這些……這些事情,很不錯嗎?」亂拼亂湊,兩句話壓根兒不同意義。
聞言,他卻是嚴肅地想了一想。
「不行嗎?」微惱地回答,頰邊有著可疑的紅痕。
她瞪大瞳眸。
「哈哈哈!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啊!」她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啊!「我一直以為你很後悔,後悔跟我那樣皇天后土的拜過,結果你並沒有啊!」就算他是一時沒考慮清楚,她還是會偷笑好幾年喔。
後悔?他並不後悔啊,為什麼她會這樣認為呢……或許他並無如她這般熱絡,但他心裡多少仍是會惦著她的。
因為……因為,在他二十四載的生命當中,有她的時間,比沒有她的還多得多了。
「……我不會後悔,就像我不會討厭你那樣。」他溫道。
她只看了他一眼。
旋即,高興地抓起地面花瓣,飛揚道:
「青衣,夏天開花的時候,這裡會很美麗很美麗的喔,我都會踢這棵樹,就最大的這棵啊,花掉下來,弄得一頭一臉,還會吃到嘴裡呢!」她快活地笑著,亮眸燦燦,隨意將花瓣朝天空撥灑。
他望著她在花雨中的笑顏:心跳竟是悄悄地震盪了。
十多年來,他究竟看到她什麼呢?
中秋夜之前,她之於他,一直都是個名稱為「結拜手足」的長久牽絆,中秋夜之後,她卻打開她小女兒的秘密寶箱,連帶不太衿持地推翻他在心裡所建立的畛域。
他們是義結金蘭,她卻對他有除了拜把之外的感情。
那……他自己呢?
「……咦?」怎麼回事?好……奇怪啊……
他撫住胸腔急遽跳動的位置,似是壓抑不住了。
紀淵那夜的輕吻,直至此刻才猶如點著引線,火焰般在他顏面復燃,不只迅速更猛烈,「轟」地一下,他清秀乾淨的臉容成了中秋街市高掛的大紅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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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城外繞了一大圈,結果還是偷偷地回到裁縫鋪旁的一間客棧。
紀淵說,看來危險的地方才更安全。而且,可以順便觀察那些人的動靜。
大概,他成為她冒險的意外同伴了,所幸自己也沒什麼事,就安靜地當個觀眾,看她飛天女俠惡戲壞人吧。
唇畔不覺露出笑,司徒青衣從包袱裡取出半成的披風,穿針引線後,細心地縫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