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幸福沒能永存。
在交臥完全平定之後,朱棣實現了他的承諾,今天清早早朝過後,便輕騎簡行地來了。
沒有大批錦衣衛,連隨身的近侍都因為朱煙的厭惡,全留在碧山院外聽差。
朱煙一見父皇靜悄悄地來了,大綻艷笑,難掩興奮之情,一上午吱吱喳喳地說這聊那,還約定了明年的春分要帶她去狩獵。
而朱棣疼寵的模樣更是毫不隱藏,懷抱著任性的朱煙,耐心地聽她說話、陪她下棋,種種親情表現不一而足。
霜曉天一點都不意外,因為若不是非常疼寵,一個九五之尊,怎麼會如此這般掛心地特別為了她而來?
他靜靜站在一旁,見朱煙和朱棣的和樂歡喜,內心卻無法平靜。
過去的一切、他的親人們、他的真名,全都斷送在這個慈祥微笑的男人手中。
他陽家幾百條人命啊!他怎能視若無睹、一點都不在意?
看著他慈父表相,誰會想到他的內在無比凶殘?這樣的反差讓霜曉天記憶中快樂的童年回憶變成激烈的仇恨,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直到用過午膳,朱煙玩累了,像個小娃兒撒嬌,央朱棣陪她午睡,他親手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霜曉天當初會答應龍海兒來到朱煙身邊,本來就是為了報仇。
空氣中的暖香裡,被他下了非常微量的藥物,原本只為鎮定朱煙心神,現在意外地也讓朱棣沉入夢鄉裡。
霜曉天表情冷酷無情,右手修長手指捻著三支銀針,眼眸裡凶暴的光彩擾動著,卻遲遲沒有動作。
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他質問自己的同時,也抽了一口大氣,眸子向下移些,朱煙輕聲嚶嚀,那欣喜而又滿足的容顏,便入了他的眼。
朱煙從小多病多難,沒過過幾日有父有母在身旁的日子,在軍國大事之下,她永遠沒有份量。
她平日絕口不提她有多失落,但當她見到親爹時,那種渴望親情的小女兒心情,便再也壓不住了。
霜曉天看得出來,她真的很開心,就因為這個因由,他動不了手。
其實他只要輕輕扎入三針,在對方還未感覺到痛苦之前就已被送入黃泉,不會驚動到任何人,也能幫他掙取到足夠的逃亡時間。
他向師父學醫,不是抱著救人的聖心,而是為了知悉如何能最快致人於死:他也早就計劃好,當機會來臨之時要怎麼取他性命。
這十六年來,他是為了這一天而進食、學習、呼吸,為了殺了朱棣而苟活著的。
前塵往事封印不住,俱在狂躁裡暴動;可他無法不想到,當朱棣猝死,他一走了之,朱煙醒來後見到父親慘死,會哭得怎生淒厲。
那種撕心刨肉的喪親之慟,他曾經痛過,所以,他沒有辦法狠心地讓心愛的朱煙也痛過一次。
她總是面帶笑容,嬌也好、蠻也好,笑得像是太陽,他一想到她的笑容會消失,會變得冷漠,就重新回到她毒發的那一晚。
她的生命曾從他的手上流失,然後被他救回來,他還要親自推她下地獄嗎?
不!他不能那麼做,他的心已死,他怎麼能讓她的心也死去?
她是太陽,光亮耀眼,帶來生命和能量的泉源,普照世間,她不適合哀傷,不應該含著淚水……
縝密的計劃全被打亂,霜曉天向來冷靜的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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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處在熏香的環境中,嗅習慣那味道的朱煙,在半夢半醒間,小小的手揉了揉眼。好難得父皇來探望她,抓住機會重溫兒時某次窩在他身邊甜寐的回憶,她卻睡得不好。
迷迷糊糊之際,腦子有些不靈敏,等察覺她不習慣的原因,是由於父皇身上沒有屬於天天擁她入眠那男人的藥香味,和他熾熱的體溫時,她的心裡不安地跳動著。
一年又五個月,她已不能不眷戀他的溫柔和他的溫暖。想看一眼男人以求心安,她驀地睜開了眼。
霜曉天正陰沉地站在她的面前,全身緊繃,眸帶雷霆,手持銀針,不似平時淡漠的模樣。
那樣的男人,陌生且危險,朱煙有些傻了,待她意會到他的動機並不單純,她的眼神由離散到迷惘,然後,由清晰轉為驚惶。
她一雙杏眼水光流轉,透出很深的恐懼,但無數可能飛過腦海,她思前慮後,還是先想到霜曉天的處境。
若那銀針不是要紮在她身上,便是要紮在父皇身上,而以霜曉天偶爾的心不在焉看來,那絕不是件好事!
行刺皇帝,不但大逆不道,萬一他被抓到,肯定是死路一條,且父皇是練家子,他不可能神鬼不驚地近身偷襲!
為了霜曉天著想,為免驚醒朱棣,心神不寧的朱煙仍是趴著,卻以口型示意。「曉天,不要動手,我父皇會武功。」
霜曉天怎會不知?但他無所謂地一笑。當笑容消失,他依然佇立在原地,沒有前進半步。
兩個人腦子千回百轉,都只一個字--難。
正當朱煙萬分為難之際,朱隸居然幽幽轉醒,一對鷹樣銳利的眸子展放嚇人的光芒,大手抱著朱煙的身子,倏地坐了起來。
朱隸好似驚訝自己居然會睡著,似問非問地凝視著霜曉天,但更深層處的猜疑,卻讓人無法摸清他的思緒。
「沒想到,朕居然睡著了。」朱棣疑惑地笑著,忍不住說道。
朱煙一聽那話,懸著的心放下,但又想起霜曉天捻著針,連忙轉頭看去,卻沒有看見銀針蹤跡,而俊美男子拱手站著,表情已恢復冷淡,不復半分殘酷的痕跡。
她臉上堆滿了笑,又偎進父皇懷裡,佯裝被他驚醒,一副慵懶模樣,可眼睛卻不敢移開,生怕情勢會突然變化。
曉天,千萬不要!她好想跪下求他別輕舉妄動,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熏香裡有些鎮靜功效之物,讓公主安定心神,便於入眠休養。」霜曉天低垂著眸子說道,平板無波的聲音,情緒難分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