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值得她為自己鼓鼓掌。
掌聲中,插入比夜風更寒涼的冷言──
「你不必義憤填膺,」沈宜蒼臉色難看地瞪著高興過頭的薛霞飛,知道她口中那個無知的人指的正是他。「我也沒要你慷慨赴義。」
掌聲結束,薛霞飛責怪地嗔他一眼,「那你嫌棄我什麼?」
沈宜蒼愕然。「容我提醒你,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嫌棄人。」
「誰啊?我嫌誰啦?」
「我。」苦主指著自己鼻頭。
「有嗎?」她佯裝一臉茫然,打死不認帳。「我哪有?」
「對一個渾然不覺自己犯錯的人,說再多都是枉然。」他可不認為她會有什麼改進。
填飽了肚子,沈宜蒼調整姿勢,倚樹半臥,故意將臉轉向另一邊,合上眼。
難得這麼早就下馬休息,他得趁機補足早已耗盡的體力,雖然他不認為在這荒郊野外能睡得多安穩。
「公子?」薛霞飛輕喚,發現他沒有動靜,再試著喚聲:「沈公子?」還是沒回應。
這麼快就睡沉啦?
「看樣子是真的太累了。」她喃喃自語,當對方已然入睡。
未多時,她起身走向坐騎,取來繫於馬鞍旁的包袱,抽出一襲披風,悄聲步向沈宜蒼,為他輕輕蓋上,才退回原先的位置坐下。
「其實以不會武功的人來說,你已經很厲害了,很少有人初學騎馬就能坐上一整天的,而你還連續騎了七、八天都不吭聲。」
頓了下,她歎道:「可是你也太逞強了。明明是僱主,明明知道我是故意刁難你,還硬是要爭這一口氣,害我內疚得不得了。不過沒關係,打明兒起,我保證對你好一點,你是個飽讀詩書的明理人,應該知道有句話叫做『知錯能改,善莫大馬』吧?你一定會原諒我的對吧?」
……
「不說話就當你是原諒我了。」薛霞飛自顧自地道,完全不認為趁人熟睡時道歉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深夜的山野,偶有人聲應和夜梟鳴叫。
薛霞飛以為早已入睡的人,在不會被發現的陰影處微露白牙,無聲地咧嘴而笑。
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笨丫頭。
此時,夜已漸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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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痛的經驗教會沈宜蒼一件事──
千萬不要相信女子的保證。
尤其,那名女子剛好姓薛名霞飛。
「你要我……殺?」銳眸盯著一副無辜樣的蜜色小臉,長指指向一旁,沈宜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確定?」
「再確定也不過。」薛霞飛點頭。「殺就殺,哪來這麼多話,快啊!」
「慢,到底主子是你還是我?」
「呴!這問題你一路上已經問過很多遍了。」小臉寫滿不耐煩。「雇我的是你,當然你是主子。」
「既然主子是我,你憑什麼要我做這件事?」
「殺一隻兔子幹嘛用砍牛的刀──」
「殺雞焉用牛刀。」沈宜蒼糾正她。
「管他殺雞殺兔,總之我這把牛刀用來殺小動物就太污辱它了。」薛霞飛拍拍斜背在身後的子母劍,驕傲地說:「這可是把名劍哩。」
所以叫他這個手無寸鐵的人動手嗎?沈宜蒼簡直快氣炸了。「你一路走來也用它劈柴削木,怎麼不說糟蹋?」這丫頭愈來愈過分了。
「我說公子啊,主子照應下人,下人服侍主子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他點頭。
「既然如此,下人我肚子餓了,主子你殺只野兔讓下人我吃個飽,也才好繼續為主子你效勞啊,你說是不?」
「強辭奪理!」主子他哼聲,拂袖背對她。
要他宰殺野兔──休想!
「公子啊,你是不想殺?還是不敢殺?」
「君子遠庖廚。」哼。
「啊?什麼廚?」
「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啥?!君子是禽獸?」哇,大消息!
沈宜蒼轉回身,氣得一雙火眼直瞪向胸無半點墨的嬌小女子。「你──」
「我怎麼了?」渾然不覺自己說錯話,薛霞飛不解地回視。
「總而言之,休想要我像個屠戶殺它,只為了填飽一個人的肚子。」
「難道你不會餓啊?」
「我當然會餓!但要我親手宰殺無辜牲畜,這麼殘忍的事我從來沒有做過,也做不到!」
「可你也吃雞吃鴨吃魚不是嗎?」她一臉奇怪,「既然敢吃,還怕殺啊。」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湧上薛霞飛腦海。「頂多就是宰雞宰牛的人不是你,可說到底也是因為你要吃,廚子才宰雞殺牛、生火烹煮,追究下來,這雞啊牛的,還是為了要讓你填飽肚子才被殺的不是嗎?」
沈宜蒼愕然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她。她哪時變得這麼口齒伶俐了?
「我瞭解,人嘛,第一次都比較困難。但是你相信我,多做幾回,累積豐富的經驗之後就會習慣成自然了。」
「我一點也不想習慣。」
「來嘛……」薛霞飛抓著兔子耳朵,在他面前舉高,用哄三歲孩童的語氣道:「相信我,兔肉挺好吃的哩!」
「不……」退退退,面對逼近眼前的一人一兔,沈宜蒼連連往後退。
這叫哪門子的對他好一點?
那夜她的話言猶在耳,可──
「該死的!你把它給我拿遠一點!」
「不要這樣嘛,兔肉真的很好吃哦。」晶亮的眸閃動戲謔笑意,只可惜沈宜蒼心慌意亂,漏看了她藏在眸底的作弄意味。
眼下,他正被野兔水汪汪的無辜紅眼瞧得頭皮發麻。
天殺的薛霞飛!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咒罵人的一天,但──這天終究來臨了,全是給她逼的。
對他好一點?
不不不,在發現她對「好」的定義有多麼與眾不同之後,他一點都不想要她對他「好」一點。
可以想見的是,接下來的西域行肯定更不好過。才半個月不到,他已經與山賊打過照面,也被迫學會騎馬,換來全身筋骨酸痛,又得不時在荒山野嶺餐風露宿,真可說是委屈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