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下來。突然冒進腦海的,是那個小女生對於自己生涯規畫的執拗。她花了一年的時間,只是想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對於數學的「喜歡」是出自真心。
有差別。她肯定地這樣告訴他。
半晌,嘴角突然扭曲。「小風,從頭到尾我不記得有人說過要追她……你這個結論,會不會下得太快了一點?」
她淡淡地看他一眼。「是這樣嗎?」
他肯定地點一下頭。「就是這樣。」
她嘲弄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假裝沒有察覺眼前人的目光,范姜光垣不慌不忙地端起杯子,若無其事地繼續品嚐香醇的咖啡。
第八章
「恬日。」
安恬日回過頭,看見一身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門口。「學長,晚安。」
「吃過沒有?」
她抬頭看看桌上的時鐘。「啊。」
「啊。」他嘲弄地重複一次。「出來吃,我買了便當。」
她有些困惑地看著男人,不太確定這是怎麼回事。
「安恬日,」發現她遲遲沒有反應,他搖頭。「出來吃飯。」
「喔,好,謝謝學長。」她低下頭,蓋上書本,然後跟著走出客廳。
范姜學長怪怪的,從美國回來以後,就是這樣。
以前總是加班到很晚的習慣改了,大多數時間,都會七點的時候到家,即使還是超過一般上班時間,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在公司裡忙到深夜。
留在公司的時間少了,在家裡的時間自然變多,常常她從補習班下課回到家,會看見他坐在客廳裡翻著報紙,一派悠閒的模樣。
奇怪的,不只是這樣。她總覺得,學長從美國回來以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變得很多,三天兩頭,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從外面買東西回來給她吃。
看著男人專心吃著便當的俊挺側臉,她說不上來自己心裡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有一些她還不明白的改變正在發生。學長似乎正在進行什麼事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學長留在家裡的時間多了,兩個人本來就是室友,當然會常常碰到,而他回家的時候順便買個便當回來給她吃,似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他不抬頭,隨口問。
她思考一下,決定老實說:「我只是覺得,學長最近有點怪怪的。」
他抬起頭,盯著她,表情如謎。「比方說?」
「學長最近工作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忙。」
他皺眉看她一眼,搖搖頭,低頭又開始動手上的筷子。「慢慢上手了。一般人類都有一種東西,叫學習能力。我出國前,因為才剛剛當上課長不久,要花很多時間去熟悉一些職務上的改變,現在比較適應了,工作效率當然變快。」
「喔。」
「而且,我不打算把命一起賣給公司。工作做完了,當然就是下班,留在辦公室裡又沒多的薪水領。」
「加班費呢?」
「加班費?」他睨她一眼。「你不知道嗎?那種東西早就不流行了。這年頭,只有不需要加班的人才有加班費可以領。」
她點頭,表示受教,低頭繼續吃他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便當。
「……就這樣?」
「嗄?」
男人已經吃完了便當,將剩下的紙盒收拾乾淨,丟進垃圾桶裡,坐回到沙發上,一邊喝著剛剛倒的白開水,一邊抬高眉毛,開口問:「我說,你剛剛說的『有點怪怪的』,就只是這樣?」
「學長也覺得自己有很多地方怪怪的嗎?」
他瞪她。「安恬日。」
「是,學長。」她溫馴地應聲。
「閉嘴。」
「喔。」
男人看了她許久,搖頭。「看來,人還是不應該期待一根木頭突然自動變得靈巧。」
她吐吐舌頭,扮個鬼臉,低頭繼續吃她的便當,沒有作聲。
歎息聲。「我去美國一年,你收過我幾張明信片?」
她思考一下。「每個月一張。」
「你大哥呢?我寄給他幾張?」
她眨眨眼睛。「學長,你不記得自己寄過幾張明信片給別人嗎?」
他抿緊嘴。「幾張?」
她搖頭。「我不知道。」
「一張都沒有。」
「喔。」她困惑地看著他,不太確定他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
「一年,我打過幾通電話給你?」
她老實說:「學長,我不記得這些了。」
他瞇起眼睛。「那去年聖誕節,我打過電話回來給你,你至少記得這個吧?」
「嗯。」
「我告訴你什麼?」
「聖誕節快樂。」
范姜光垣瞪著她,臉色沉下來。「安恬日,你不要告訴我,我花了一個多小時跟你講電話,你只記得一句『聖誕節快樂』?正常人的腦容量沒這麼小吧?你這個樣子也想考上研究所?台灣的教育水準這麼低落嗎?」
她大聲歎氣。那個惡毒得跟鬼一樣的學長又復活了,她為什麼會以為他從美國回來以後,性格變得比較溫和了呢?「學長還說芝加哥那裡很冷,連出了太陽,雪都還是化不掉。」
他看著她,眼睛閃過一道光。「然後呢?」
「然後……」
「我也想你。」
還帶著半分睡意的男中音穿越記憶的門扉,在她的腦海中重現,清晰得彷彿他才剛剛說過。她甚至可以感覺到溫暖的聲波震撼耳膜的感覺。
胸口的心跳漏了一拍,聲音消失在喉嚨裡,臉開始發熱。
她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麼,那只是一句簡單的話,她早就聽過了,也沒有太特別的想法,但是在他的凝視下,卻突然變得非常難以出口。
她……好奇怪。
似乎已經得到他想要的反應,范姜光垣悠閒地靠回沙發上,淡淡地問:「怎麼樣?恬日,然後呢?」
想了一想,她決定壓下心頭那股奇怪的騷動,坦白說:「學長說你也想我。」
那只是一句話而已。
他看著她,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似乎在等待什麼。
她不理會他奇怪的目光,把剩下的幾口飯扒進口中,鎮定地將剩下的紙盒收進垃圾桶。
「安恬日,」終於,他歎氣。「你不覺得那句話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