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那年,剛剛成年的小風姐自己一個人跑到戶政事務所,把名字給改了,成為現在的「風非」。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不許任何人叫那個從父母那裡得來、然後被她徹底拋棄的名字。時間一久,沒有人記得她二十歲以前叫作什麼,只記得她二十歲以後是「風非」,由她一手創造出來的這個「風非」。
說小風姐是美女,其實會有很多人不同意,她的鼻子太塌、兩隻眼睛之間的距離太寬、嘴唇太厚、眉毛太濃,就連農纖合度的身材也只能算是標準,沒有太令人咂舌的驚人尺寸,跟傳統定義的美女,有一點點的差距。
但是和對她一見鍾情的大哥一樣,她還是覺得小風姐是美女。只不過她的美,是藏在目光、藏在笑容、藏在舉手投足的自信風範裡,不是單純從外表可以簡單判斷的。
「小風姐,你說什麼?希多拉是什麼東西?」
「希多拉是希臘神話裡的九頭蛇,住在陰暗的沼澤裡,充滿毒液和惡意,只要有人經過它居住的沼澤,它都會覺得別人是故意來吵它的,然後把無辜的路人毒死。更糟的是,那個怪獸是不死之身,每一個頭被砍斷了,都可以無限再生,完全是殺不死的禍害。」
「……小風姐,你說的希多拉,不會是指光垣學長吧?」
風非微微笑,沒有回答。
她也不追問,只是扮個鬼臉。「學長對我還是一樣,恨不得我馬上搬出去。我昨天還被他罵一頓,說我水龍頭沒有鎖緊,浪費資源。」
「范姜那張嘴要是說得出什麼好話來,我就不叫他『希多拉』了。」女人伸出手,往後鬆開挽在腦後的髻,褐黃色的長髮落到肩上,披散開來。她輕歎口氣:
「你大哥跟他作了八、九年的朋友,還不是一天到晚要領教他那個龜毛的脾氣?我有時候都覺得懷疑,天陽怎麼受得了范姜那種卑鄙的傢伙,而且還是這麼久的時間?換作是我,根本不可能。跟那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裡共處,不用一個小時,我已經開始計畫謀殺案了。你們兄妹倆,根本是有超能力,才有辦法跟那條毒蛇一起生活。」
「小風姐,你說得好過分。」
風非舉高杯子,笑睨她一眼。「不過是事實?」
她點頭,然後跟著笑了起來。
年長的女人自在地將頭往後仰,靠向咖啡店的座椅椅背,出海口的落日透過玻璃窗,照在順勢洩下的褐黃色長髮上,映成一廉金紗。她半瞇著眼,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慵懶的目光飄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像這種時候,她特別會覺得小風姐美麗得教人心悸。
突然,風非開口:「恬日,我跟你大哥那個笨蛋分手好不好?」
「好啊。」
風非睜開眼睛,看著坐在眼前自在喝著可可的小妹妹,似乎有些意外。
「這麼乾脆?恬日,小風姐還以為你想要我當你大嫂呢!」收拾了驚訝,她露出委屈的表情,半開玩笑地說。
「小風姐,如果我說不好,有什麼差別嗎?」她扮個鬼臉。「你跟大哥吵架、說要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剛剛從圖書館回家,還沒進門,就被小風姐中途攔截,來不及考慮,她發現自己已經上了車,一路被載到淡水來喝咖啡……小風姐喝咖啡,她喝熱可可。她對咖啡因的吸收能力太好,萬一喝了咖啡,今天晚上大概就不用睡了。
而這樣的情況,她也早就猜想到,小風姐多半又是跟哥哥吵架了,才會從家裡氣得跑出來。
她低下頭,半帶著無奈,啜飲深褐色的飲料。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作風明快的小風姐,一碰上性格同樣爽朗的大哥,總是會變得彆扭,動不動就鬧小脾氣。為了一點點小事,兩個人就可以像這樣,吵得不可開交,跟平常成熟的言行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他們說,這叫「愛情的魔力」。
她不明白這其中的關聯。
注視她許久,風非突然露出苦笑。「恬日,你覺得小風姐很幼稚對不對?明明什麼事都沒有,老是愛跟你大哥鬧彆扭。」
「小風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我喜歡天陽,真的喜歡他。」風非合上眼睛,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比自己年紀輕的男孩子。恬日,你大哥很好,是一個很善良的男人,小風姐知道。可是,有些事情,他就是沒有辦法瞭解……我年紀大了,偶爾也會累、也會想要找一個肩膀可以倚靠……一個可靠的肩膀,一個不會一天到晚出紕漏、連一點事業野心也沒有的男人。但是天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小風姐……」
「我很任性對不對?」風非搖搖頭。「明明一開始就知道天陽是這樣的個性,可是卻想要他變成另外一個樣子。其實,那個也只是偶爾的想法而已。你大哥要是真的變成另外一個人,我反而會覺得討厭,說不定也根本不會喜歡他。可是啊、可是啊……」
無奈淒詭的笑容,為風非不尋常的五官添上一抹難以形容的艷色。安恬日迷惑地看著,不能瞭解眼前人的心情。
換作水靈,她一定會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沒有談過戀愛的關係,但是……戀愛,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小風姐,如果你覺得不快樂,就跟哥哥分手吧。」她歎氣。「哥哥一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難受的。」
「不是這樣的,」風非搖頭笑,然後聲音低回下來。「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快樂。」
但是,她看見模糊的淚花,在明亮的笑容裡一閃而過,像是來不及實現願望的流星,一下子消失蹤影。
「……愛情,真是麻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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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恬日回到家時,深秋的明月已然高懸,時間接近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