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他恨她不記得,也恨自己逼她回憶。
他週而復始地因為她的失憶而憤怒,因為她的受難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記得,又無法忍受看著她受那些惡夢般的記憶所煎熬。
惱怒和心疼充塞心胸,雜亂的情緒教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一再地矛盾掙扎著,然後,他乾脆逃避這個問題,刻意的不去想它,卻也沒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現在。
他到底想要什麼?想她記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應該承受的?
看著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兒,他苦澀的發現,自己將她逼到了盡頭。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幾乎哭瞎了雙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將她推人更深一層的地獄。
那不是她的錯,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話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記憶。
他呼吸為之一頓,瞳眸收縮著,剎那閭,認清了一件事,無論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認,就會知道,從前會去學她的語言,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想知道她為什麼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這念頭才閃過,他就聽到自己嘎啞的聲音。
她先是微張著嘴,詫異的看著他,一時間無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啞聲開口:「什麼?」
「我說算了!」他暴躁的重複,心裡卻明白他是認真的,不是脫口而出,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算了?」她顫抖地吐出這兩個字,有些不敢置信。
「對,算了。」他將她拉進懷裡,她羸弱抖顫的身軀,讓他更加確定,他緊緊擁著她,喉嚨裡像梗了一塊骨頭,「想不起來……就算了……」
她沒有出聲,只是顫抖。
她顫抖的是如此厲害,然後他感覺到她的淚浸濕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無聲無息,這卻更讓他覺得肝腸寸斷。
於是,他知道,他愛她。
恨她,也愛她;氣她,也愛她。
始終……愛她……
抬起了她的臉,他吻去她臉上滾燙的淚,這回他沒嘗試開口安慰。
他吻著淚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帶她躺回床上。
愛她。
***
睜眼,她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她睡著了,而且在他懷中。
看著她倦累的容顏,他的心一陣緊縮。
門上傳來一聲輕叩,他立刻知道那是他會醒來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來,套上衣服。
「什麼事?」他拉開門,門外站著玄明。
「魍魎和我說了些事情,我們必須談談。」
「明天再說。」他說完便要轉身。
「不行,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臉嚴肅。
他看著玄明,皺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沉睡的炎兒,才放棄堅持,跨出門檻,將門帶上。
兩人沉默的走到湖邊。
「靈兒呢?」環視週遭,沒見到那大眼姑娘,他開口問。
「我要她和魍魎去找人。」玄明停下腳步,回過身。
「找人?」他也停了下來,沉下了臉,「誰?」
玄明看著他,平靜的回答:「應龍。」
因為知道玄明定有原因,他克制著暴起的怒氣,「找他做什麼?」
玄明看著小屋,道:「救她。」
他整個人一震,臉色鐵青地問:「什麼意思?」
「當年為了讓她能夠煉化體內熱能,我將內丹化成水玉給了她,但是時間還沒到,她就解開了水玉,我用內丹封印住她,是逼不得已的作法,因為這樣她才不會……」
玄明看著臉色刷白的他頓了一下,才又道:「總之,後來應龍為了解開我的封印,並壓住炎兒體內的炎熱,所以他拿他的,代替了我的,重新嵌進了她的眉心。但是他沒 料到這些年來,炎兒和我學了水行術在煉化她體內的異能,所以她的能力早就不像千年前那般猛烈,他突然將他的內丹給了她,反而導致兩股極端不同的氣在她體內亂竄。魍魎說她忽冷忽熱的,對吧?」
他額冒冷汗,喉嚨乾啞的點頭,「對。」
「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找到應龍,只有他才能將他的內丹取出來。」
「如果取出來,她的情況會好轉?」他煩躁的爬著頭髮,惡狠狠的瞪著玄明。
玄明看著他,誠實的回答:「我不曉得情況會不會更好,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再繼續下去,她的身體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的。」
他緊握著拳,看著湖面。
真他娘的荒謬,昨天晚上還是應龍得來求他拿回內丹,現在卻變成他得去求那該死的王八蛋,這風水未免也轉得太快了!
「大哥。」
他聞聲又暗罵了兩句,才轉過頭來,咬牙道:「我該死的要怎麼做?求他?」
話說出口,他才發現,如果真的有必要,他真的會去求應龍。
這認知讓他臉色更加的難看。
「那倒不必。」玄明嘴角微揚,道:「他欠了我和靈兒一些情。你只需要看在炎兒的份上,別和他鬧僵就行了。」
木屋的門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
玄明開口提醒:「她醒了。」
他旋過身,看著走出門的女人,一開始,他沒察覺什麼不對,然後他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沒穿鞋,長長的發披散著。
她臉色白得像鬼一樣,像是沒發現他們的存在,只是直直的朝湖畔走去,嘴裡喃喃不知在念些什麼。
然後她突然跪了下來。
下一剎那,當他發現她正在做什麼,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臉色蒼白的衝了過去。
***
「我不是神,我不想當神,我是人……是人……」
喃喃重複著相同的話語,炎兒跪坐在湖邊,額上滿是鮮血,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手去揠挖額中眉間的玉石,像是不會疼似的,弄得皮開肉綻。
「你做什麼?!」他斥喝著,衝過去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弄傷自己。
「我不是神……不是……」她喃喃念著,看著他的眼空洞無神。
他喉嚨發緊,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瞪著她。
「不是……」炎兒喃喃重複著,「我不是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