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將軍。」回到府中遇見的是意外的訪客。
公孫敖笑咪咪地迎上前來,顯然已久候多時。
「不知將軍來訪,有失遠迎,尚請見諒。」曲武元連忙恭身相迎。
「無妨、無妨,曲侍郎千金立了大功,皇上大為讚賞,小弟今日特地前來,是代皇上將一干賞賜送來。」他大手一擺,只見身後一排壯丁抬著一箱箱珠寶、黃金、布帛列在曲府堂前。
「不僅如此,皇上還有意擢升曲侍郎為九卿之一的太常。」公孫敖微笑的透露這個消息。
一時曲家人是驚喜交加。太常是管理典禮的最高長官,由小小侍郎升為太常可是特例拔擢了。
曲蝶依見父母眼中充滿欣喜,她只是淡淡地微笑,並沒有太多的反應。
曲氏夫婦見蝶依反應淡漠,也不禁黯然,雖說是陞官晉爵,但是犧牲女兒所換來的,畢竟也不太光采,一時興奮的心情冷卻了下來。
那夜曲武元留公孫將軍在府中用膳,席間蝶依仿如一具沒有知覺的木頭人,只是靜靜的陪著客人,不在乎吃了些什麼,也聽不見旁人的談話。
「蝶依!」在她借口疲憊離席時,公孫敖追上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不是不著急的,眼見一個活潑好強的少女變成憔悴蕭索的模樣,著實令公孫敖感到心驚。
「發生什麼事你不都清楚嗎?」蝶依揚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你成功了,難道你不為自己感到驕傲,瞧,你的家人因你而受到多大的尊寵?」
「我並沒有成功。」蝶依搖頭,「那寶藏圖我連見也沒見過。」
「那寶藏不是重點,要緊的是匈奴國此次內亂,元氣大傷,再也成不了漢室的威脅,你做到了。」他拍拍她的肩,讚賞地看著蝶依,「而且做得比任何人想像的要好得太多了。」
聆聽著他的讚辭,蝶依突然有種想尖叫、想痛哭的衝動。
她困難地抬起眼,看眼前男人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態,還能解釋什麼?她怎能期待這個心中只有保家衛國的男人瞭解她呢?
在他眼中,在漢帝的眼中,不論她如何成功,也只不過是顆有用的棋子罷了。他們又怎會在乎她將用怎樣不堪的一生,去吞嚥這苦澀的酸楚苦果。
「蝶依告退了。」她淡漠的服了服身,離開了。
寂靜的園中,月色光華。
公孫將軍怔忡地看著蝶依纖瘦的背影,竟有片刻茫然……
☆☆☆
這是一棟四房二廳的木頭平房,建在南林山上,深藏於密密層層的翠竹之中。木屋是曲武元當官前的舊居,已經數十年沒有人跡,如今是曲蝶依獨居之處。
猶記得一個月前,蝶依執意搬出府邸隱居在這片山林之間時,曲母是如何激動地反對,可畢竟拗不過女兒的固執。
「讓她去吧,讓她靜一靜也好……」曲武元歎息地勸阻妻子。
於是在父母的淚水之中,她離開了。
近來她已經很少哭泣,大部分的時間只是坐在屋前的大石上,望著山谷發呆——那是大漠的方向。
「小姐?」奶娘在她身後輕喚。
「小姐?」這次加重了聲調再次喊道。
曲蝶依像是忽然回過神,轉身朝奶娘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
奶娘的心揪了一下,那個活潑、倔強、不解世事的小姐如今變成了這副失神的模樣,教人怎不心疼。究竟她在大漠中發生了什麼事?幾次她想問話,到了嘴邊又出不了口。
「奶娘下山去買點東西,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聽說小鎮上有市集,到處都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熱鬧。」
蝶依搖頭,淡淡一笑。「不用了,奶娘自個去吧。」
奶娘本想再勸,蝶依已回過頭,又開始她茫然不著邊際的凝視出神。
奶娘歎了口氣,頹然的獨自下山離去。
曲蝶依甚至不曾注意到奶娘的離去,許久之後,身後又再度來腳步聲。
「奶娘,我說過不想去了……」
背後的人沒有回答。
曲蝶依皺著眉,回過身去——
看清來人之後,她猛地抽了口氣,在恐懼與無法置信中顫慄著……
「屠……玡……」原來太過思念也會產生幻象。
蝶依顫抖地伸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撫過他堅硬的臉部曲線,淚水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無法從他的表情得知他的喜悲,甚至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實的……
可是此刻的蝶依卻什麼也不在乎了,真也好、假象也罷,只要他此刻在她身邊。她撲進他懷中,抱著他痛哭失聲。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感覺身子一窒,被一隻剛硬的臂膀鎖緊……
她抬眸,對上的是他嚴厲的眼瞳。
「你為什麼哭呢?見到我,你應該感到害怕,而不該哭的。」他說。
「我哭是因為我快樂,你不明白嗎?我好高興你還活著。」
他仔細地審視她的面孔,似乎在衡量她話中的真實性。
他冷酷的表情讓蝶依因畏懼而顫抖,另一方面,她的心因感受到他的親近,而喜悅得狂跳。
良久之後他放開她,退了一步。
蝶依此時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他,同時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痛不已。
他顯得憔悴的臉龐佈滿濃密的鬍鬚,遍身血污,身上、手上到處都綁滿止血的布帛,布帛上都還是滲出了血滴……
「跟我進來,你身上的傷需要處埋!」她揪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
屠玡並沒有立刻回應她的話,他定定地瞅著她握住自己的手,全身的肌肉繃得死緊。
「求求你,你在流血。」她堅持著。
好不容易他謹慎地點了個頭,跟著她走去。
蝶依注意到他的步伐竟然微跛,她瞠大眼,咬著下唇嚥回一聲驚呼。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到他發生了什麼事?蝶依想問,怕一開口會忍不住哽咽,她別開眼,急急往木屋走去。
讓他坐在她的床榻上,溫柔且小心翼翼地卸去他身上一層層帶血的布帛,那些傷口有些結痂,有些還汩汩流出鮮血,甚至有些受到了感染,已經在化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