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娘是為了你才跳樓的。」穆敬望著蕭天逸,艱難的說出口。
「你胡說!」蕭天逸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嘶力竭地狂吼。「明明是你囚禁我娘,逼瘋我娘,害死我娘,你……你怎敢說她是為我而死?」
「我囚禁她?」穆敬慘然一笑。「你可知,我為什麼要囚禁她?」
「因為這個女人一心想置我娘於死地!」蕭天逸猛地跨前一步,抬手指向張月娘,怒不可遏。
在他激憤的目光下,張月娘不由得倒退兩步,蒼白的臉頰上看不到一絲血色,她嘴唇瑟縮著,眼中的淚水彷彿隨時會滴落下來。
「說得好!」穆敬毫無徵兆地大笑起來。「的確有人想置人於死地……」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異常。「你可知,那個一心想置人於死地的人究竟是誰?」
什麼意思?蕭天逸聽出父親的話中有話。
望著面前的三人,不知怎麼的,方玉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冒起,她不由自主打起寒顫。
穆敬忽然伸手把張月娘拉到自己身邊,問蕭天逸:「這十年來我只有她一個女人,你可知道,她為什麼一直沒能給我添個一男半女?」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會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蕭天逸的聲音不冷不熱,聽不出任何情緒,但他的心竟隱隱有些發慌。
「但她十年前明明就懷過身孕!」
穆敬此言一出,張月娘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難道……蕭天逸臉上不禁變了顏色,就連方玉兒也能感覺到他握緊她的手心裡滲出些許汗跡。
「我告訴你吧!」穆敬望著蕭天逸,眼中佈滿血絲。「當年只因我太寵月娘,你娘怕我不立你為王,竟在她的飯菜裡下了打胎藥!」
縱然早已猜到三、五分,但當他聽到父親親口說出這件事時,渾身還是不住地顫抖著。
「你胡說!我娘不是那種人——」他的娘親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慈愛的母親,絕不會做出那種事,不,不可能!
「這件事我雖然竭力隱瞞下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叫你去問馬總管,你一定懷疑我跟他串通好了,你大可去問問你大哥,事情的詳細經過他知道得雖不多,卻也知道月娘當時是不是小產、是不是大出血昏迷兩個多月、是不是差點兒斷送了性命、是不是從此不能生育,是不是……」
「住口!」蕭天逸驀地大喝,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好半天,他才沙啞著嗓音嘶吼。「假的,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你怎麼不告訴我?要不然大家怎麼都說娘是被她害死的?」
「我現在說了你都不信,當年你才十七歲,你會信嗎?」穆敬望著他,眉宇間滿是無奈。「那些街頭巷尾的謠傳也能當真?那些添油加醋,天天傳些大戶人家小妾謀殺正室的消息你也信?」
被穆敬說得窒了片刻,蕭天逸忽地牙根一咬。「就算娘真的做出那種事,也一定是因為你把她逼瘋的!」
「瘋?她從來就沒有瘋過,一直都清醒得很,說她瘋了只不過是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為了囚禁她而放出的風聲罷了。」穆敬苦澀地笑了,冰冷的話語中帶著無盡的悲涼。
「她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捉到她的時候她又驚、又怒、又悔、又恨,竟趁人不注意時,抱著娟兒偷偷跳了樓,她要我痛苦一輩子,好,很好……她的確做到了,她的確做到了……」他的神色忽然黯淡,彷彿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廂房裡一片沉寂,只有燃著的炭火不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四周的空氣似乎不再流動,凝重得令人窒息。
蕭天逸面無表情、一臉死灰,下一刻他倏地轉身,用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出廂房,轉瞬間不見蹤影。
「逸兒,逸兒——」穆敬用手支住床板,似乎想叫住他,贏弱的身體卻晃了幾下,無力地跌回床上。
本以為這段往事只會隨著他們幾個人深藏在地下,誰知今天竟被逼著說出口。其實他也不想告訴逸兒,不想破壞他娘在他心中的形象,只是……唉,反正說也說了,逸兒在外面磨練了這麼多年,應該受得住這種打擊吧。
而方玉兒,則被剛才那段故事驚得目瞪口呆,如傻了似的呆立在一旁。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回過神來。
「穆伯伯,我去把蕭大哥找回來,您……早點休息吧。」說著,她拔腿跑了出去,屋內只剩下茫然望著窗外的穆敬,和頹然坐在床邊、想起那個與自己無緣孩子而心痛的張月娘。
雲遮月,月破雲。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白日裡熱鬧的永安王府,如今卻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只有偶爾巡夜的侍衛,和那個藉著幽暗星光在府裡天南地北繞圈圈的方玉兒。
自傍晚跑出來找蕭天逸後,她不但被侍衛盤問過好幾次,還不小心跌過幾跤,卻始終沒有找到他。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號稱全西北最華麗、最氣派的府宅,其規模之龐大自然非比尋常,更何況,向來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她又是今天才到這,到現在還沒迷路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摸著咕嚕嚕提抗議的肚子,方玉兒暗暗歎了口氣,看樣子,她今天是找不到蕭大哥了。或者先吃點東西養養神,待會兒讓劉爺和趙爺幫著一塊兒找?
正在猶豫間,她的眼角忽然瞥見牆邊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隱約站著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
「蕭大哥!」方玉兒心中一喜,立刻忘了所有的飢餓和疲憊,快步奔過去。
聽見叫聲,蕭天逸有些恍惚地抬起雙眸,定定地望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迷茫。
方玉兒趕緊揚開笑臉,興高采烈地拉住他的手。「蕭大哥,我找你好久了,總算找到你了。」
蕭天逸扇了扇濃密的睫毛,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方玉兒仰起臉蛋,輕聲問。「我們回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