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過銀兩,接過紅絲絨袋,舒仲二話不說地將它塞進宮素心的手中,引來低首垂顏的她驚愕地抬頭凝望。
「舒……舒掌櫃,你這是……這是……」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完整話來。
哎呀!原來這姑娘臉上長了大片胎記,難怪總是垂著頭讓人瞧不清楚她的容顏。小販駭了一跳,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瞧。
感受到對方的注目,宮素心倉皇失措地掩臉低頭。「舒……掌櫃……這耳墜……你……你收回去啊……」邊說著邊忙著要還給他。
冷冷丟給小販一記寒光,嚇得小販收回視線,再也不敢盯著人瞧。舒仲將耳墜再次塞回她手心,語氣恁地溫和。
「素心姑娘,這些天多蒙你幫咱們四個大男人打理雜事,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那是我應該做的,舒掌櫃,你太客氣了,這份禮我萬萬不能收……」若非有他聘雇收留,她早不知該怎麼辦了。再說留在「返璞樓」工作也是有領薪餉,他說的都是她分內該做的事,如今怎能收這份禮?
「胡說!」眼中閃過捉弄異彩,口上正經不已。「飯館清掃工作可不是你分內之事,可你卻幫了不少忙,現今我只不過聊表感謝之意,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
他未免說得太嚴重了?這分明就是讓人拒絕不得嘛!宮素心暗自苦笑。
「收下就是了!」清朗一笑,舒仲忍不住拍拍她黑色小頭顱,就像在安撫鄰家小女孩般。「還有……你很美的,別為了臉上的胎記而自卑得抬不起頭,知道嗎?」
「舒掌櫃,遠遠就瞧見你了,這下正好,我鋪子裡有新釀好的酒,快隨我去嘗嘗看味道怎樣……」忽地,一雙乾枯老手搭上舒仲的肩膀,笑盈盈的皺巴巴老臉上淨是熱情。
「杜老伯,是您啊!」被打斷話,舒仲毫不生氣,一雙黑瞳轉而瞅向傴僂著身子的乾瘦老頭臉上。「您又研發出新酒了嗎?」
「可不是!」杜老頭滿是驕傲。「只要試過味道,保證你馬上向老頭兒訂貨,賣給飯館裡的客人。」
「這麼說我是該立即去瞧瞧囉!」帶笑的嗓音充滿愉悅。
「那當然!」才說著,也不管他身邊有沒有同伴,干扁老手就拖著人往街尾破舊的老酒鋪方向走。
心知杜老頭對釀酒的狂熱,被拖著跑的舒仲好生抱歉朝呆立在旁的宮素心叫道:「素心姑娘,我去去就來,你先四處逛逛,待會兒我就來找你……」聲音漸行漸遠。
從方才就默不作聲的宮素心只是輕輕地點著螓首,秀髮遮掩下的容顏早已嫣紅一片。
沒想到,從沒想到看似正經、嚴肅的舒掌櫃會有如此令人窩心的小動作,會說出如此安慰人的言語……雖然他好像有點——搞錯方向了。
他以為她是為了臉上的青黑胎記而不敢抬頭見人嗎?其實,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啊……
不過就讓他這麼以為吧!而她也能繼續掩人耳目,安穩地開始新生活。
目送他遠去的身形,宮素心微微笑了。對他表現出的似有若無的關懷,有股暖流悄悄滑過心田……
握緊手中的耳墜子,她突然為自己先前以為他有心儀姑娘的猜想感到好笑,心下覺得自己收了人家這份禮,禮貌上也該有來有往,回送東西才是。
秤了秤荷包,礙於阮囊羞澀,實在買不起啥像樣的回禮,正好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位老婆婆在賣手絹、繡線。
俗話說「禮輕情意重」。親手做的回禮想必更有誠意吧,她暗自想著,心中已有了主意,腳下不知不覺地移到老婆婆的小攤子前。
「姑娘,買繡線啊?」笑開一口無牙癟嘴,老婆婆瞇眼招呼螓首始終不曾抬起的年輕姑娘。
「是啊!婆婆,您這繡線顏色好漂亮……」挑了幾色繡線,她含笑低聲道。
老婆婆聞言更是欣喜。「這都是老婆子我親自染色的,當然漂亮啦……」
又挑了放置在竹籃子裡的一條淡青色方巾,連同選好的繡線交給老婆婆。
「婆婆,我就要這些,您算算多少銀兩……」
專心一志於與老婆婆的對話,宮素心壓根兒沒去注意身後有群人由遠而近,喧嘩吵鬧地撞了上來,力道之強將她給撞倒,就連擺滿繡線、手絹的小攤子也翻了,老婆婆更是跌到在地,哀哀呼痛。
霎時間強烈的酒味四散,幾名放浪形駭的文人墨客摟著酥胸微露的美艷歌妓,醉醺醺地製造了一場騷動,引來街上眾人的注目禮,圍成好大一圈的看戲人潮。
「呵呵……怎麼回事……這攤子如此……不經撞……」略帶醉意的男人打了個酒嗝,不思反省還怪起別人。
宮素心忙將老婆婆扶起,朝地的面容柳眉微蹙。這些人光瞧就知是以狎妓宿娼為己志,在秦淮河上絲竹笙歌荒唐一整夜後,正準備轉回勾欄院的風流文人。不過如此招搖過市也未免太囂張了!
「討厭死了!讓這些窮酸給撞上,不是沾了一身晦氣嗎?」艷若桃李、嬌媚動人,人稱金陵城第一花魁的李紅月語氣嫌惡,忙不迭地拍著自己薄如蟬翼的外衣,彷彿別人傳給她多少病菌似的。
「就是啊!」深怕美人不悅,一名油頭粉面的書生安撫附和。「紅月姑娘,你莫惱,讓在下為你拍乾淨……」話才說著,一雙不安分的手已伸出去,說是幫忙倒不如說是乘機上下其手吃豆腐。
李紅月何等人物,哪會不知。但見她浪笑嬌嗔。「王公子,你好死相,人家不來了……」玉手欲拒還迎,深諳勾引媚術。
其他文人、歌妓瞧了,個個醉意醺然直笑,對兩人當街調情,動作如此大膽不以為意,反倒圍觀路人看得臉紅耳赤,搖頭大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怎麼撞了人毫無悔意,還怪罪他人,甚至恬不知恥的動作頻頻,真是太……太下流了!
「你們……你們夠了吧!別在這兒打擾婆婆做生意,快走吧!」幫著撿起散落一地的物品,耳聽他們淫聲浪語,宮素心不願惹事,可也不想耳朵受折磨,心想只要他們快快離去也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