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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來到人間轉世多回,他仍是跟在佛界時一般,在他眼中,是非功過、愛恨情仇,僅是人間短暫塵緣,只是個宿命中的常態,一如落葉將歸秋,總是站在人間角落的他,無感亦無痛,他甚至認為,來人間歷劫,不過是個形式上的作為,它並不能為他帶來什麼,更不能勸他在佛界更上一層樓。

  但自聽聞神之器的傳說之後,他開始感到害怕。

  自古以來,佛界流傳著一則傳說。當神之器毀滅,佛將以人身降臨人間,一個懷有七情六慾,懂得心痛為何物的佛。

  雖然佛界並沒有點明,這傳說中的佛指的是哪位,但自四方關愛的眼神中他可明白,那則傳說指的就是他。

  他怎會願意讓那則傳說成真?

  轉世人間四十八回,他已歷經四十八劫,只要渡過最後一劫即可功德圓滿,若那傳說是真的,他豈不是將功虧一簣?因此當他知道雙雙被封的神之器遭釋放出後,原本始終對眾界保持袖手旁觀的他,終於主動出面干預這事,只因他不願神之器毀滅,他更不想因此而懂得心痛,他怕,他先前所歷之劫、所受之苦,將會在他明白心痛之後化為烏有。

  可神之器最終還是毀滅了,亦讓他明白了何謂心痛。

  為神之器,他已破了殺戒,而現在晚照亦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必須面對他的最後一劫,他得面對他的七情六慾,此劫若是渡得了,他將回到佛界成佛,若是渡不了

  若是……

  「這顆給你,」晚照將一顆桃子放在發呆的他手中,再轉身挽著竹籃走向廚房,沒打擾他繼續沉思。

  晴空怔看著掌中之物。掌心中,曬飽了陽光已成熟的桃果,香氣四溢,這是神之器雷頤與彎月血淚之後的果實,一種被他稱為幸福的果實。

  彎月揮揚著大刀與他對壘的模樣,雷頤抬首望向天邊新月的模樣,一一走回他的眼前,他們的雙眼,像面明鏡,讓他在鏡中看見了真正的自己,也令他總算明白了一事。

  他與晚照,就和雷頤他們一般,都只是血肉之軀,會笑,會流淚,都是脆弱的,也都是自私的,而在人生的路途上,本就是該跌倒、該受傷的,若不如此,怎會明白什麼是幸福?

  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不能參透?一味站在遠處觀望,不願沾染任何塵與灰,怎麼會明白置身其中的痛快?既然他特意來人間歷經匆匆數十載的生命,為何不就照藏冬所說,用力下水去攪和一回?無論是快樂一生、悲哀一生,哪怕風風雨雨、心碎痛苦,那都是真實人生,都是他來人間真正想體悟的種種。

  在心與佛的拉扯與兩難問,他想,他已做出了選擇,不顧一切的,拋開他已擁有的舊我,去擁抱另一個真正的晴空。

  不顧一切,這四字,在眾界眾生的眼中看來,都是種不負責任的愚勇吧,但自仙海孤山歸來後,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雷頤與彎月不顧一切往火裡一躍同歸於盡。他浪費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去明白所謂的愛恨,卻不知他的愛恨早在第一世裡就已 深入他的靈魂之中,在將它們憶起後,滿心的歉疚與愛恨,促使著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將它們找回他的生命裡。

  在佛界眼中,這的確是種沉淪與墮落,但他卻想就這麼清醒地墮落下去,於是墮落的速度愈來愈快,沉淪得愈來愈深無法自拔,佛界根本就不明白,其實,愛恨並不是一種不可赦的罪愆,那是一種人生的暢快,一種成全了己私己欲之後的沉溺。

  一種,無論是神是佛,都無法體悟到的快樂。

  數千年來,他一直都是活在他人眼中的聖徒,可他卻從來不是個完整的「我」,從不是真正只屬於自己的「我」,但自他不再冷眼旁觀,徹底加入這座紅塵之後,他覺得自己從不曾像現在活得這麼真實過。

  一切都已無法回頭了,就在他心動之後。

  遠處微暗的禪堂裡,在已滅的五盞燈畔,名喚欲的那盞燈,彷彿呼應著晴空此時的心衷般,如他所願地熄滅。

  第七章

  早起的鳥兒在屋簷上啾啾鳴唱,陣陣黃豆香飄飛在晴空宅中的每一處,嗅著熟悉的香氣,正在禪堂裡打掃的晚照看了看外頭。

  他似乎已經恢復正常了。

  她放心地吁了口氣,手擰著打濕的布巾繼續擦拭地板,但在擦至那七盞燈的附近時她停下了動作。

  七盞燈已滅了六盞,晴空始終不肯告訴她這七盞燈的功用為何,但她察覺到,每當燈滅了一盞,晴空似乎就改變了些,以前他那因七情六慾過於平淡而被她說過不像人的性子,一點一滴的有了改變,而她不知這改變,對他來說究竟是好還是壞。

  但她很喜歡他的改變,他時常追在她身後逐著她的目光,令她微微心悸,她不需探究他眼眸中的意味,也知這份藏在彼此間的情愫代表著什麼,那雙總是會在她入睡時撫著她的發的大掌,愈來愈溫存,也令人愈來愈沉溺,印在她面上的吻,有種拋開束縛的感覺。如果說她從不曾記得半件幸福的事,那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已經可以在她心中編串成一頁頁美好的回憶。

  兩千年前當她還活著的時候,命運撥弄著她,所有的人與事也都操縱著她的一生,她沒有半分作主的權利;在還魂後,她有了個全新的人生,雖然過去的陰影還在她的心底,但自認識晴空以來,卻讓她有勇氣去遺忘過去,甚至,可以放棄去尋找那個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喜愛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在這座山頭上,就只有他與她。倘若可以,她希望能這麼一直當他所說的特例,待在他的身旁,與他一同過日,看他微笑……

  「還魂以來,你過得可好?」溫暖的鼻息突然吹拂在她的耳畔,低沉的男音還伴隨著一個自身後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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