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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別走。」真也好,假也好,他並不在意生死,他只想知道,真正當個人,是什麼滋味。

  聆聽著他的挽留,晚照更加覺得自己很自私。

  自遇見他後,她就像株攀夢的菟絲,伸長了細蔓攀附在晴空的身上,任風雨由他這棵大樹去擋,她這株自私的菟絲則安心地在他的領域裡恣長,她一心只想捉住這片可以令她覺得人世是如此溫暖的胸膛,卻從沒有替晴空設想過,遭她纏住的晴空,是否因此被她困住了,又是否得為她而犧牲些什麼。

  或者是,令她成了他的弱點,得為她付出生命。

  「你曾說過,我若要離開,你不會攔我的。」她拿出他曾說過的話,冷冷的艷容上,找不到任何可挽留的餘地。

  他不疾不徐地問:「你的心願已了?」當初他可是加了這句話在先。

  她撇過臉,「我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在你走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事,可以聽完再走嗎?」晴空在她走前,再次留住她的腳步。

  「什麼事?」

  他若無其事地問:「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在那棵梧桐樹上,究竟刻了什麼字?」

  晚照隨即被轉移了注意力,不知已踏入他所布下的陷阱。

  「刻了些什麼?」他不提她還真忘了這件事。

  「分刻了兩行小字。」晴空一步步地將她誘入他的痛苦深淵,「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愛至盡頭,生死相守。」

  情誓?

  他淡淡再述,「一行,是我刻的,另一行,是你。」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晚照腦際一片空白。

  「什麼……」

  「這是你我當年親手刻下的誓書。」他努力捺下心中的激盪,將她不願知道的事實告訴她,「你生前最後一段日子裡,所遇見的人就是我。」

  生當復來歸,兩千年後,她真的依照她的誓言回到他身邊了,可這兩千年來,他沒有實現他的誓言記住她,沒有相思、沒有牽掛,他徹徹底底的遺忘了她,他們也沒有做到生死相守,而他們的愛,卻如誓言般地在兩千年前真走到了盡頭……

  陰陽兩隔的盡頭。

  她顫著聲,「我們……曾相愛過?」

  「對。」

  可晚照卻覺得不只是這樣,她總認為在這後頭似藏了個令她戰慄的答案,她明明就是不想追問的,卻又忍不住想知道。

  「我是怎麼死的?」在來得及反悔前,她已把話問出口。

  晴空頓了頓,很不願又去回想那段他說不出口的往事一回,這時的他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為何要向她坦白,其實他大可將它一直埋在心底的,可他知道,秘密終究有被揭穿的一日,今日不告訴她,他怕往後再沒機會得到她的原諒,或是……她的後悔。

  他盯著她的眼眸,逼自己面對,「當年我頭一回來人間歷劫轉世,佛界為了不讓你來壞我修行,故命宿鳥出手,令你命喪在戒棍之下。宿鳥在你死後,將你交給鬼後,要鬼後將你打入無間地獄,讓你永不能再返人世,再不能來使我受劫。」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般,刺耳的聲音將她雙耳扎得疼痛,再不能聽見其他聲音,她張開嘴試著想呼吸,可每一口進到肺裡的都是一種痛,她必須繃緊身子、蓄滿力氣才能夠抵抗它,但,晴空清澈的雙眼卻像面真實的鏡子,緊緊跟隨著她不讓她逃避。

  「我不信……」晚照茫然地看向四周,手足無措的頻往後退,甚想就這麼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為了我,你枉受兩千年日夜無間之苦。」看著她欲哭無淚的模樣,他的心,在淌血。

  她摀住兩耳,「住口……」

  他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要她聽清楚,「害死你的人就是我。」

  「我說我不信!」晚照奮力掙開他,聲嘶力竭地朝他大喊。

  「晚照……」晴空還想再說些什麼好讓她相信,然而她的淚卻在這時掉了下來,他在她的眼中看見了相信,可她卻極力不讓自己去承認她相信。

  「你想做什麼?」在他一步步朝她踱來時,晚照恐懼地撫著胸坎不願讓他靠近。

  「把眼合上。」他強行將掌心覆上她的雙眼,「我能讓你看見你生前最後一段日子。」

  「不要——」她淒聲尖叫。

  不容得她拒絕或是抵抗,如海濤竄進她腦海的影像霎時奪走她的意識,晴空那串佛珠所記得的一切,覆蓋在她心底那本被封上了的記憶之書上,將它開啟之後,陳舊的書本散了線,頁頁泛黃的書紙經風一拂,四處飛散在她的心坎上,她張大了眼,看見那棵盛滿黃葉的梧桐樹……

  如他所說的過去,一點一滴重新在她的腦海中凝聚,她像盆盛得太滿的沙,明知再不能承受卻又不能阻止上方的沙再次落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段蝕心刺骨的歲月將她淹沒,再不留一線生機。

  溫熱的淚水濡濕了他的掌心,他輕輕挪開,看見了一雙寫滿傷心的眸子。

  「晚照……」他不捨地低喃,想將瑟縮的她拉進懷裡。

  「別過來……」她流淚地坐在原地,不住向他揮手,「還不要過來……」

  那顫抖的音調,令晴空的雙腳如遭束縛,千斤之重令他無法舉起,在他與她這麼短短的距離間,倏然像有座海洋將他倆隔開,他無法靠近。

  晚照兩手撐按在地,當落在地上的淚滴被燭火照亮時,她自那一顆顆慟淚中,看見了另一些當年她來不及知道的事。

  在她死後,晴空四處都找不到她的屍首,他強忍著心痛,不顧寺中那些以他為恥的眾生如何看他,孤身一人來到法寺的大殿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跪在染血的大殿上拿著布巾將她的血全都拭起,而後將布巾仔細摺妥,貼身藏放在他的胸前。

  佛界是趕在他自盡之前將他帶走的,因佛界不要他犯下殺己的罪孽,他這名佛界的聖徒,必須永遠的潔淨無瑕一如美璧。後來佛界將他的記憶收藏在西天的盡處底下,讓它再也照不了日光,讓他再也不能憶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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