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時也並非真的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多半不怎麼理會她,除非她露出那種小可憐的表情。
但自從他說自己沒有名字之後,她逮到機會就會又怕被扁又萬分好奇地忍不住直問:「爺,你不是人嗎?為什麼你沒有名字?人不是在一出生就會有名字的嗎?爺你不是人嗎?那大鬍子是不是人?大鬍子也沒有名字嗎。沒有人幫你取名字嗎?」
雖然他從頭到尾沒回過一句話,但是她就是有辦法叨叨絮絮不停的問問題,甚至自言自語。
以前他多少還有辦法忍受,但現在她三不五時的就問到他的痛腳,幾乎將他的耐性磨得消耗殆盡。
所以一發現她可以騎馬,他二話不說立刻買了一匹快馬給她,也不管她壓根沒騎過馬,就將她丟了上去。
這之後,他的耳根子總算清靜了些,因為她一路上都忙著不讓自己從馬鞍上滑下來,再也沒交問那些鳥問題來煩他。
不過也多虧了如此,他才能在交易中,打聽到自己追蹤的方向是正確的。
那商隊曾見過全身纏著布的男人,他估量自己只和玄明差上幾個時辰,只是他猜不透為何只有玄明一個人。
有一瞬,他怕自己搞錯了人,因為玄明是不會丟下炎兒不管的。如果那包得密不透風的男人是單獨一人,那炎兒呢?
不,他不會錯的。
緊抿著唇,他堅定的看向前方那越來越近的邊城。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對那小笨蛇脫口說出那句話,只是在那當下,他腦海裡只剩下炎兒,只剩下她而已,就像這十幾年來每次他想起她時一樣。
他究竟是愛她還是恨她?他不知道。
他究竟是霍去病還是蚩尤?他也不再能確定。
這十三年來,他不斷的自問,但那一向沒有答案,只知道他必須找到她,或許等找到了,再見到了,他就能確定自己是誰、知道那答案究竟是什麼--
那一定是他!
他必須如此相信著。
***
敦煌。
入夜後,這座位處大漠邊關的軍事及商業重城仍是燈火通明。
客棧裡,酒客喧嘩著,或是談論白日的交易,或是籌備隔日上路的事宜,把酒言歡間,或許也做成了幾筆生意。
月兒才剛爬上夜空,從幾日前的圓滿漸漸消瘦。
用了飯,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靈兒輕哼著胡族小調,正要從公用澡堂回房去,卻瞥見一條黑影從屋頂上閃過。
啥東西?
眉一挑,她好奇飛身上梁,輕巧無聲地追蹤在後。
幾個騰越之後,黑影俯趴在屋瓦上,行跡鬼祟。
瞧不清那黑影的形貌,卻隱約感覺出對方身上冒出隱晦的妖氣,她皺著眉頭,神不知鬼不覺的繞到另一頭,倒掛在屋簷上偷瞧窗格內的情景。
咦?屋子裡沒人--不,有一個。
哇,香噴噴的美人呢。
瞧那在床上的睡姿,可真是教人看了心情愉悅。
不過漂亮的畫面很快就讓那黑影給破壞了,只瞧那髒東西化做一陣黑煙無聲無息的從瓦縫中溜進屋裡,跟著在床邊採集成人形,變成了一個樣貌俊俏的公子哥兒。
她眨了眨眼,本以為那妖怪會一口吃了那姑娘,正欲出手相救,卻看見他竟然伸手脫人家姑娘的衣服,害她呆了一呆,不覺又縮回了想推窗闖進去的手。
他要做啥啊?!
滿臉好奇的將腦袋往前湊到窗格邊,卻見那男妖脫完了姑娘的衣服又開始脫自己的,她不覺瞪大了眼。
哇,難道現在妖怪吃人,習慣把自己和對方脫光光嗎?
吃人就吃人,幹嘛那麼囉哩叭唆的啊?
見他再度伸手,她回過神來,暗叫一聲,忙飛身闖進屋去,嘴裡不忘哇啦哇啦喊道:
「大膽妖孽,住嘴!唉呀,不對!住手!」
妖怪倏地轉過身來,一張臉在見到靈兒時有些錯愕。
「喂,看什麼看!手還死抓著人家姑娘幹嘛?快把她放下,叫你住手沒聽到啊!」
她熊熊伸出食指責罵著,一副伸張正義的模樣。
妖怪臉一黑,陰氣沉沉哼聲嗤道:「你是哪條道上的?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敢管老子閒事!」
「道?」她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哼,毛頭小娃也敢多事!」以為她不將自己看在眼裡,他火由心起,利爪一伸,雙臂變長,突地就襲向她的頸項。
「喂喂喂,你這卑鄙小人,動手怎麼可以不先打聲招--哇啊啊--慢點啊慢點啊!」她的斥責因為對方接而連三的攻擊改成怪叫,只瞧她東躲西閃的,反被那妖怪逼得在屋子裡四處亂竄。
「哇啊啊.叫你慢點啊」她失聲亂叫,前方又冒出對方血盆大口,嚇得她轉身再跑。
幾次打她不著,那黑妖神色更加青黑,只瞧他尖嘯一聲,突地身形暴漲,一張俊俏的臉也變得如惡鬼一般,迅速向她撲來。
靈兒見狀嚇得兩腿發軟、抱頭鼠竄,小嘴一張,忍不住搬出絕招--
「救命啊--」
***
在房裡解開纏在身上的布條,玄明拿起清水中浸泡的布巾,擦洗掉身上殘餘的墨綠色藥膏。
水盆裡的水在幾次清洗後,從清可見底漸漸成了墨綠混濁,但那看來有些烏黑的水面在靜止之後,反而籍著火盆的紅光如鏡般映照出他殘缺的面容。
雖然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但他依然清楚記得臉上那些龜裂的紋路。
伸手摸了模粗糙的臉皮,他對著水鏡凝望。
是當人太久,所以才會在意外貌……
難道千年過去,他竟也有了人心?
盆中的火舌迅即攫住了那布條,吞食著、燃燒著,布條在火焰中蜷縮、消失,不一會兒,就被焚燒殆盡。
穿上了黑色長衫,他不經意想起靈兒。她曾提過她也是要入關,不知她今晚是否也在敦煌?
她可愛的笑臉浮現,引得他唇角也微揚起來。
從沒想過幫人取名,這回也不知怎麼回事,或許他真的也有了人心,僅得什麼叫心軟了,所以才會見不得她那可憐兮兮又落寞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