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陽皺緊眉,面無表情的念了論語泰伯篇。
這樣美麗的聲音……所有學生的心的融化了。他冰冷卻美麗,從他粉櫻色的唇緩緩吐出的朗誦聲,像是魅人的歌聲。
不用強行默記,每字每句都已經深深的印入腦海裡了,枯燥無趣的論語從來沒有這麼令人喜愛過。學堂學生一致在心中讚歎著。
上了幾天課,麗萍拿不準讓墨陽到學堂上課是好是壞。
說壞,自墨陽上學以來,學生突然用功好幾倍,再怎麼懶的學生都老老實實的預習了,就怕被麗萍問了答不出來,在墨陽面前丟臉。
要說好嘛……好像墨陽是老師似的,耳朵聽著麗萍講課,學生的眼睛只顧盯著墨陽不放。
她想了許久,覺得大約是墨陽將頭髮都放了下來,看起來像個姑娘吧!這些半大的孩子沒成親的居多,約是想娘子想瘋了。
「墨陽,你把頭髮綰起來好了。」麗萍建議著,「散著頭髮像姑娘,同學只顧著看你,沒心思做功課了。」
墨陽沒好氣的瞪著這個睜眼瞎子。她這樣天天看月月看,不知道他的容貌就算剃度,也沒辦法阻止眾人猛盯著他瞧嗎?
「妳覺得會有用?」
「總得試試看。小夏,妳幫墨陽綰個髻。」
一刻鐘以後,麗萍不得不承認,她的小夏、小秋拳腳功夫是很了得,但是說到梳妝打扮……實在不太拿手。
所以她的生活一切才自己打理,連梳頭洗臉都自己來。
「小夏,這不是男子的髮型。」她有些無力,「這是墜馬髻,妳梳在自己頭上就好了。」
銅鏡裡是墨陽無奈又生氣的俏顏。這墜馬髻一梳,還有人認得出他是男的嗎?只更添了十分嫵媚。
「人家、人家不會梳男人的頭。」小夏心不甘情不願的放下梳子。
麗萍歎了口氣,接過梳子,仔細的幫墨陽拆了髻,細細梳起他的長髮。
他的頭髮真是美麗。又滑又順,像是絲緞一般。居然有人可以美到這種地步,從髮絲到容貌五官、姿態身量,無一不美,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賜還是玩笑。
讓這樣的容貌姿態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說不出有多尷尬。
她很清楚墨陽對這樣的容貌有著怎樣的厭惡。有時候他會目光怨毒的望著銅鏡,恨恨的在自己美艷的臉上抓著,留下幾個讓人心疼的紅印子。
麗萍緩緩的梳著墨陽的發,不喜歡和人接近的墨陽,卻很喜歡這種感覺,他自己也訝異。
他很困惑,非常困惑。對於所有垂涎他美色的人,他總是痛下殺手毫不留情。他明白麗萍眼中總是流露著欣賞與憐惜,但是為什麼他不討厭這樣的眼光?
這和其它人貪婪的愛慕是不一樣的。
柔和的月光從窗欞照進來,姿態淡雅的溫柔公子,梳著冰冷麗人的長髮。雖然只是矇矓的背影,卻讓窗外偷窺的治淮和其它學生為之震盪不已。
「小夏、小秋,」麗萍沒有轉頭,「別顧著張著嘴呆看,有人跑到院子來了。真是的,有什麼好看的?把人都攆出去。幾時萍蹤院成了菜市場了?」
小夏姊妹紅著臉狼狽的出去攆人,麗萍歎口氣,將墨陽的發綰起來。
奇怪,明明是尋常書生髮髻,怎麼墨陽綰起來更顯妖媚,一點書卷氣都沒有?
「罷了。」麗萍放棄,動手把髮髻拆了,「你久病身體弱,硬繃著頭綰髻也不舒服。你說得對,好像都差不多。」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的長相。」他垂下眼,冷冷的說。
麗萍仔細看了他一下,繼續梳著他的頭髮,「我有個學生,叫做秋生。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容貌粗陋,所以很厭惡自己……」
「妳說那個坐在最後面,下課也不斷苦讀的那一個嗎?」墨陽不明白了,「那才是男子該有的長相,他是不滿意哪一點?」
麗萍笑了,「墨陽,你跟秋生互相羨慕。但是,皮相之苦各有所感。你羨慕他,他羨慕你,卻也不想想自己擁有的資質。臉皮薄薄不過毫釐,旁人的目光又算得了什麼?重要的是臉皮底下的東西。在我看來,你們都是好學生,你聰穎卻走偏鋒,不耐苦讀;秋生雖魯直些,卻毅力恆心驚人。各有所長,何須羨慕?」
「我並不是妳的學生。」墨陽揚起眼,眸子裡滿足認真。
「不只是我的學生。」麗萍溫柔的回答,「你還是我的病人。時候到了,你也該吃藥了。」
麗萍從藥壺裡倒出漆黑的藥汁,墨陽卻下伸手接碗。日日吃藥吃怕了嗎?她已經盡力了,但是這黃連非下不可,她也知道整天喝這苦東西誰也受不了。
「忍耐著些。」她勸慰著,「等吃完藥,我留著蜜湯給你甜嘴。不然,我餵你可好?」
她吹涼了藥,將調羹遞了過去。
墨陽的目光茫然了一會兒,順從的張開了嘴嚥下。
怕藥苦?他不怕的。什麼樣的苦他沒嘗受過?但是他卻最喜歡這樣的時候,因為可以肆無忌憚的望著麗萍的臉,看她溫雅淡致的臉孔上面,有著關心他的神情。
只關心他一個人。
「妳對每個病人都這樣嗎?」他心裡突然起了一種陌生的情緒,很酸澀。
他的發問讓麗萍愣了一下。雖說施藥濟貧,她的確未曾對其他病人如此關心照顧過。
「似乎不是。」麗萍思索了一下,「或許我們有緣,所以分外關心親切吧!」她的微笑,跟窗外溫婉的月光一樣。
也就是說,只有他而已嗎?墨陽突然鬆了口氣,卻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些什麼。
「喝了蜜湯,就睡吧。」麗萍將小瓷碗遞給他,「今天你夠累了,別夜讀了。身體要緊,知道嗎?」
服侍他躺下,麗萍下放心的摸摸他的額頭,確定毫無異樣,這才掩門出去。
墨陽一直沉默著,躺在床上,感覺額頭像是還留著她的體溫觸感。她的掌心,很柔潤。他沒睡著,只是睜著眼睛,像是什麼都想了,卻又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