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轉生使就有話直說吧,妾身受得住。」
「這……」
「不要緊,倘若我夫君真的喝了孟婆湯重新轉世為人,妾身也明白的……」說到最後,珍珠已然落下看不到的淚水。
鬼,是沒有眼淚的。
轉生使者連忙搖頭苦笑,「那倒也不是。好吧,本官就直說了。尊夫並沒有轉世為人,卻也沒能得到福報升天,他在生之時殺戮太多,雖說是國家功勳,但畢竟有損德行,眼下他正關在『無識界』服刑。」
「無識界?服刑?」
「無識界就是專門為這些過去殺人太多的鬼所準備的。例如官差殺人雖然並非自己所願,殺的也都是江洋大盜,可是殺人還是有罪,他們功過相抵之後就會被關在無識界。無識無識,自然是自己並無知覺,就好像人睡著了一樣,每一條人命得關上一年,等服刑期滿才能重新轉世投胎。」
「那我夫君還得關上多久?」
「呃……約莫五百年。」
珍珠傻傻地望著轉生使者。「你是說從現在開始算?」
「妳夫君生前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真可謂勇猛難當呀。」轉生使者乾笑。
珍珠傻了!自己已經在這枉死城待了多久連自己都記不得了,而夫君卻還要再關上五百年!
五百年啊,當小魚小蝴蝶不知道要輪迴轉世多少次!五百年後她已經經過無數次的轉世輪迴,怎還可能記得住夫君當年的音容樣貌?
「珍珠?」
「我決定了。」珍珠滿懷自信地點點頭。
轉生使者鬆了口氣,他還真擔心珍珠會哭上老半天呢。
「妾身這次要當一棵樹,一棵可以活很久很久的樹。」
「呃?一棵樹?」
轉生使者眨眨眼睛,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歷來他所經手轉生的鬼也不在少數了,他們通常的要求是要當男人、女人、富貴人、好命人、聰明人;就算注定輪迴要當畜生,也會祈求不要受刀斧之苦、健康平安等等等等……要當一棵活很久很久的樹?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奇特的要求。
「是啊,當一棵樹就不用喝孟婆湯,當一棵活很久很久的樹,妾身便可以安安心心地等上五百年,等夫君離開無識界。」
這倒也是兩全其美的法子。珍珠不再當那些短命的小生物,轉世成為一棵不用人費心照顧的樹,往後五百年他都不用再擔心替珍珠轉世投胎會遇到麻煩。
話雖這麼說,但轉生使者卻還是搔搔腦袋道:「當樹是很不錯,不過樹木不能逃、不能跑,要是遇上了樵夫,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讓人砍伐。雖然那對未來的前途很有幫助,可是妳還是要想想清楚,五百年呢!不能說不能動的五百年,萬一妳要是後悔,那可是比死還慘的五百年。」
「妾身考慮得很清楚了,絕不後悔。」
轉生使者望著珍珠的面孔,她依然保持著當年的美貌,雖然是鬼,卻也是楚楚動人的鬼。有些鬼是這樣的,眷戀著過去活著時的模樣,無論如何都不肯以死貌示人,而珍珠無疑是其中保持得最好的一個。
只不過她的眷戀還要更深一層,她連自己轉世投胎的時刻都算得好好的,一心一意只想等著與夫君一同轉世再續前緣。
他歎口氣搖搖頭。
算啦!這種兒女私情,他活著的時候已經搞不清楚,現在都死了,怎麼能理解這些人的奇特想法?
「好,那就一棵樹吧。」
轉眼間,他們已經到了一座青蔥翠綠的幽遠山林,只見陽光從高聳的古樹枝葉間透出金色紗幕,如夢似幻的色彩映照著這座山林,縹緲雲霧籠罩著,顯得如此幽遠,彷彿從亙古時代便已經存在。
「這裡沒有樵夫,事實上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人煙,所以五百年內妳將不會受到刀斧之苦;這座山林裡的古樹多半已經修成樹靈,他們的年紀超過一千歲的不計其數。要當樹的話,這裡是最好的選擇了。」
「妾身感謝轉生使慈悲!」珍珠屈身行禮,明白這是轉生使特地為她所做的安排。
「五百年後妳會壽終正寢,重新轉世投胎,這五百年妳就安心的當一棵樹吧。」轉生使者微笑地望著她。
「珍珠明白。」
「那就去吧。」轉生使者手中的硃砂筆一揮,珍珠安然閉上雙眼……
一棵樹……
她不自覺地想要抬起頭,而且發現自己真的可以抬起頭。
她是一株新生的小樹苗,她可以感受到陽光溫暖的氣息,可以感受到腳底傳來源源不絕的生命能量。
她快樂極了!不斷地往上伸展著,感覺自己又重新得回了手腳,雖然樹木不能動、不能跑,但是她卻感覺到豐富的生命喜樂。
微風吹來,小樹苗在風中緩緩搖曳起舞,珍珠開心得笑了出來。「我是一棵樹了!我是一棵樹了!」
老樹們低語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那聲音雖然低沉,卻是如此清晰。
「新來的小樹。」
「是啊,是新來的小松木。」
「很不錯啊。」
「歡迎你啊小松木。」
「我叫珍珠!」她開心地叫著,但她個子太小,能量也還太微弱,她所說的話沒能傳到古木之間。
「來了來了……狩魂使來了!」
什麼東西來了?他們說的話珍珠雖然聽得懂,但對話中的含意卻是絲毫不明白。
「唉,他終於來啦,蒼木受的苦也夠多啦。」
「怪他自己不好,竟受了孤魂野鬼的蠱惑,才會落得今天這種下場。」
「唉啊這都是命啊,那骨灰罈子就葬在他身上,日久生情實屬難免。」
「來啦,狩魂使靠近了。」
「也是那隻鬼不好,不肯乖乖前去地府報到,還利用了阿蒼多年修練的法力打走了拘魂使者。」
「眼下說這些都太遲了,他們兩個都逃不過的,該來的總該要來……」
驀然,珍珠身後發出無比淒厲尖銳的叫聲。
「我不走!」
珍珠嚇了一大跳!連忙轉身,卻只看到一截偌大的樹幹——好大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