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服喪,那個死去的男人化成不褪色的黑,染透了她的身心,沉澱在她眼裡,這樣的一雙眼是容不下那男人之外的任何人的。
「而我,我的眼神已經變得和你一樣了。」她已沉澱在他眼裡,他的眼只看得見她,卻得不到她。
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
納森撫著眼前女子弧度優美的背脊,感到柔軟的身軀輕輕一顫。與她相似的身材,與她相同的衣物,像她……微微啟口,想呼喚她的名字,舌尖卻凝在唇間。
想像她就在身下,是一種褻瀆。眼前的妓女,不是她。他不過是在自瀆。
此時電話響起,他立刻停止動作,抓起話筒,這時間會打來找他的,就只有她。
「人解決了?」聲音和平常一樣輕柔,冷靜而不帶感情。
「是。」身下的女子還在呻吟喘息,他不耐地摀住她的嘴,不讓任何聲音干擾電話那端珍貴的每個字。
女子害怕地不再出聲。
電話那頭有片刻安靜,似乎是對先前聽到的聲音感到困惑,片刻後才淡淡道:「過來接我,我要去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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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飛機,目的地是英國。
直到看她坐上駕駛座旁邊的位子,納森還是不太有真實感,主動開口詢問:「你要出國?」
「嗯。」輕便的褲裝,不改優雅的氣質,雷若瑾仍是一身純黑,除了一隻黑色皮質背包,沒有任何行李。
「什麼時候回來?」
她望著車窗外,「……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他一驚,「那我……我們廣海盟要怎麼辦?」
「有阿美子在,就夠了。」涼風吹亂她難得披散的發,幾乎吹散她的聲音。
「為什麼要出國?我……我們還需要你啊!」不,他不接受!他不要連朝夕相見的機會都夫去──
她淡淡詫異地瞥他一眼,「你今天話很多。」
「因……因為,這太突然了,從沒聽你提過。」他有些慌,迴避她的眼神,直視前方道路。
「這件事,我只讓阿美子和朱哥知道。」
卻沒讓他知道?跟了她五年的他,對她而言,除了是顆協助除去障礙的好棋子,難道沒有一點知曉她決定的資格?他握緊方向盤,聽她低柔的嗓音飄在耳畔──
「本來兩年前就要走,但是放心不下阿美子,所以多留了兩年。現在她已經能獨力撐起廣海盟,是我休息的時候了。」輕輕吐出口氣,「我很累了。」
「很累的話,在國內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陣子也可以,不一定要出國……」
「我一定要去。」她堅定地說;「這是我跟他約好的。」
納森重重一震,聽著她少有的溫柔語氣又道──
「剛結婚的時候,我們很窮,沒去度蜜月。我跟他約定好,將來有錢的時候,一定要補回來。他一直很想去英國,可是……」黑眸迷濛了些,「沒有機會去。所以我要去。」指尖撫過頸間的菱形墜子,裡面藏著一小撮丈夫的骨灰,「我要帶他去看看那裡。」
「看過了,就可以回來了啊,你若不回來,阿美子……會很想你。」他會思念到發狂吧,但她會在乎嗎?
「我想離開這裡,過我自己的生活,阿美子可以諒解。」雷若瑾靠著椅背,神情疲倦,「去過,才能解脫。」
「解脫什麼?」
「我的束縛。相愛的兩個人,交換了相守的誓約,這一生就永遠會被一個人綁住,即使對方已經不在世上,這份束縛依然在。」愛得太深,一旦失去了對方,連大部分的自己也失去了。「我想完成他的心願,也許這樣能讓我忘記他一些。」
「意思是──」他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問出生平最大膽的話,「你會再愛上其他人?」
「不可能。」輕而堅定的三個字粉碎他的妄想,語調似笑,「但我會自由。」傷痛永遠不會過去,但是她能活得不那麼痛苦。
自由什麼?他不懂,見她闔上眼,他卻不敢再問。
可是,心在翻攪──她親口說了,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他若有點理智,就知道該離開了,女神終究不會看上凡人。他再留著只是折磨自己,反正,優秀的殺手很多,她可以輕易找到人替補。
但是留下來,也許有一天她會回來,然後像以往那樣指派他出任務,在他回來的時候也許問一句「人解決了」或「辛苦了」……他甘願這樣?只是個殺人的工具?
同坐一車,相距不到二十公分,她從頭到尾沒注意他的神情,沒發現他頻頻追隨她的視線,更沒看見他的掙扎……有點理智的人,真的該就此抽身。
可連是非、善惡都不在乎的人,還會有理智嗎?
「就到這裡吧。我想自己走。」離機場還有一點距離,她要他停車。
納森默然踩下煞車,看著她下了車,長髮在逐漸亮起的天光中甩出一個弧形,優美的側臉凝聚笑意。是因為就要得到「自由」,所以有這麼愉快的表情吧?
那,他的自由又在哪裡?
「我和你老闆訂的約,快到了吧?」以為她會頭也不回地走開,她卻開口了。
「是。」組織培育的殺手,終其一生都屬於組織,只在與外界訂約受雇的情況下暫離,約一滿又回到組織內。
「願意繼續為我工作嗎?」
她在問他的意願?他垂下眼,「我沒有自主的權利,你僱用我,我就會留下來……」
「總之,你不會拒絕吧?」雷若瑾打斷他,「回去之後,叫朱哥聯絡你老闆,說我要續約。」
「時間?」
「時間?」她重複他的疑問,語氣卻沒有疑惑,「時間不限,直到你厭倦了,想離開為止。」
「如果……我不願意呢?」掙脫她的魔咒的機會,只此一次──掙脫這魔咒,他的人生才有機會重新開始。雖然,殺手原本就沒什麼人生可言。
「你不願,我不會勉強。」雷若瑾彎身,素淨的容顏半探入車窗,攫住他視線,微笑道:「不過,我不會忘記你,你是我聘用過最好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