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吼聲震天,那方卻是吳儂軟語。
「塞車嘛,我知道,好塞呢。」姚喜容瞧著眼前那條康莊大道,平時中山北路車水馬龍,一塞的確得花上一大段的時間呢,不過真不巧,今天的中山北路人車稀少,真是世紀奇景,百年難得一見噢。
「快到了噢?你還要一個小時左右是不是?嗯……可是我有事要先走耶。」一個小時足夠從天母塞到台北車站了,她記得男幹部家住劍潭,正好處於這兩處的中央分段點,她猜……男幹部所謂的快到了,是指快到他家一樓了吧?
「沒關係啦,下次有空再一塊吃飯好了。」她接下來會非常非常的忙碌,忙到沒空去答應這種傢伙的邀請!
兩人又有默契地同時收線,互望一眼。
「被放鴿子了?」喬均總算覺得心情有點高興了。原來不過是個被男朋友耍了一頓的小怨女,莫怪她會莫名其妙抬起小短腿掃人,情有可原嘛,哼哼。看她還怎麼氣焰囂張?
唷,恐龍男笑起來很好看嘛,去拍偶像劇會大紅大紫噢。姚喜容挑起一雙修飾得整齊的細眉,捕捉到他唇邊浮現的嘲弄。
「是呀,天底下沒良心的男人太多了,動不動就提分手,無所謂,棄人者人恆棄之。」她一點也不像被人拋棄的樣子,輕描淡寫地將他方才甩掉小女朋友的舉動冷嘲一番,漾著少女氣息的臉蛋上還是那抹淡淡的微笑。
本想調侃她,看看她哭喪的臉,沒想到又被她反將一軍,喬均為之氣結。
好,新仇舊恨一起結算!
「你這個沒禮貌沒教養的女人,我懶得跟你多說,你欠我一句道歉,說完我就放你走!」
喬均平時雖然也不是什麼太有君子風度的男人,但為難女人這種窩囊事他可也很不齒,如果眼前這個女人口氣怯懦一點、態度撒嬌一點、眼神淚汪汪一點,他還可以不跟她計較,自認倒楣地拍拍腰臀上的腳印就算了,但偏偏她不,口氣比他嗆、態度比他傲,就連眼神都笑得比他燦爛,將他向來不服輸的性子全激了上來,今天不教她先低頭認錯,他喬均這個千葉高中學生會老大的面子要擱哪裡?!又要如何帶領旗下一班黑社會似的小兄弟?
姚喜容心底當然承認自己不對,可是面對恐龍男,「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像《哈利波特》裡的禁忌字眼「佛地魔」那樣,想開口說出來,字到了嘴邊就是吐不出口,她也不想嘴硬地粉飾自己犯過的錯,是非觀念她還有,只是生平頭一次發覺要說出「對不起」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快說呀!」他不耐地催促著。
「我說不出口。」她努力過了,在心底,最後還是放棄,她不想折磨自己,強迫自己做出不甘願的事。
「你存心跟我槓上就是了?」他瞇起眼,危險的風暴開始凝聚,叼在嘴角的香煙噴出裊裊白霧,很像是某種怒炎升起的前兆。
「你的態度讓人很難苟同,即使今天我開口道了歉,也絕非出自真心,如果你想要的只不過是我隨口說說的歉意,那麼說與不說有什麼不同?」
他可不這麼想。「至少我看到你低頭,我就覺得爽。」他又看不到她的心,也不管什麼真不真心,只要她先認錯,他就是贏家。
這句話,讓姚喜容非常高興自己沒向他吐露任何一個道歉字眼,因為這個男人,不值。
她揚笑,不自覺將下顎揚得更高。
踹錯人的罪惡,她會找一天上教堂去做禮拜,祈求寬宏的天主赦免她的罪,起碼天主會被她的誠心所感動,用神聖的光輝來照亮她未來人生道路,而這頭恐龍男,他只會噴火燒死她!所以她情願背著罪枷或是讓良心的鞭子將她 SM到死,她也絕不會對恐龍男懺悔——如果真要認錯,她也只覺得自己剛才那腳踹得太輕,應該連被他惡聲拋棄的小女朋友那份一塊兒討回來才對。
「我不會道歉,你永遠別想。」她的結論。
「我也說了,你不道歉就別想走。」他也有他的堅持。
她聳肩。「我不介意有人陪我過生日。」把他當成擋路的行道樹就不會覺得很礙眼。
「你也是今天生日?!」同月同日生呀?巧得真令人咬牙切齒。
姚喜容當然不會將他此時額上另外浮起的兩條青筋視為欣喜若狂,因為她也一樣。「真好,這證明了光用十二個星座是區隔不了全世界的人種,同一天出生的人還是有可能擁有天差地別的性格。」哈利路亞,感謝天主沒讓她和恐龍男變成同一類的人,她感動得想擦眼淚。
「你這句話聽起來有別的涵義。」而且是貶損他的涵義。
「你太多心了。」就算有,她也不會承認的。
姚喜容邁開腳,朝她原本就準備去的咖啡店方向走。
「我允許你走了嗎?!」喬均快步追上,揪住她襯衫袖子想制止她的離開,她身上那件小巧可愛的荷葉邊背心因這一扯而微微晃出搖曳生姿的弧形,換來他片刻的失神。
「別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很難看。」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
「在大街上踹人就好看嗎?」終於小小扳回一城的喬均得意反問。
「我可不想真的陪你過生日。」那會成為她這輩子最悲慘的生日禮物,這份大禮她承受不起。
「那你就乖乖道歉。」他也不是那麼在乎「對不起」這三字說或不說,只是覺得……
覺得什麼呢?
覺得這個說起話來像在笑的女孩子和他一樣不服輸,所以更讓他想分出高下,藉以滿足他自大的男性心理?
或是覺得反正生日注定要一個人過了,隨手揪一個人來陪他殺殺時間也很過癮?不,這個想法太犯賤了,他有太多人可以應他的召喚而慌忙惶恐來陪他狂歡三天三夜,用不著和一個不斷拿著無形武士刀將他名為「理智」的神經線一根根斬斷的平凡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