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不起來了,是黑浩嗎?還是黑凌霄?黑煉?黑凝?黑絡?
她記不起來了……當時那麼混亂,爆炸聲震耳欲聾,她的耳膜裡儘是尖銳的刺痛,她一口叼住黑浩,用最敏捷的速度奔馳,而黑凌霄在那一瞬間展開了他的臂膀,替他們擋下所有的爆裂衝擊,黑絡則是掃去所有撲面而來的碎石鋼板,黑凝在灼熱裡替大家開出生路,黑煉則是將一道道困住他們生命的牆壁給轟開,大家都是傷痕纍纍,甚至是絕望的,就在那個時候,是誰說了那句話來鼓舞大家振作?
是哪個混蛋說的?!
要是有機會見到大家,她一定會好好吼那個混蛋幾句,騙人!騙人!
那只是他們的幻想,全是幻想!
如果能幸福,為什麼她會這麼樣的疼痛?!
黑婕雙腳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只能匍匐在地,靠著四肢爬行才有辦法移動身體,讓自己一步步離開聽覺範圍,爬回二樓。
每上一階,都流下一顆水珠子漬印。
直到推開二樓房門,她在穿衣鏡裡看見了自己的狼狽與不知不覺恢復成獸的模樣,她的哭笑聲,變成了豹狺。
而樓下原本陷入靜寂的兩人並未發現她的動靜,孟恩愷沉默了好久,才又對著母親扯出生硬的笑。
「可是我做不到……我承認我很卑鄙的思考過你的意見,但是我做不到。」他沒露出任何煩躁,旁人就以為他無動於衷,但是他的情緒都藏在皮相之下,並不是非得露出一副煩惱至極的模樣,才能證明他在苦惱。「我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而跟黑婕在一起的,最初,我是因為同情她,就像你每次見到路邊的流浪貓狗都會心軟一樣,我是由同情開始,可是同情變了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並不知道,在我察覺之時,它就已經變質了,我開始討好她,做出一些我以為只是舉手之勞,而實際上我卻不曾替別人做過的事,我開始在你面前替她說話,希望你能像我一樣接納她,我甚至開始覺得只要能博她一笑,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去做的,如果是你,你將這些情緒定義成什麼?」他像個拉著母親裙擺認真問問題的孩子,等待母親回答。
那是愛吧。
由同情轉而心疼,再由心疼變為疼寵,最後放任自己成為她的俘虜。
孟家媽媽不敢回答,彷彿只要她說出了答案,就再也沒有立場阻止兒子繼續和黑婕糾纏。
兒子從沒為了哪個女人和她這般對談,以往只要是她不喜歡的,他也就斷得乾淨,讓她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獨佔他,可是黑婕出現了,她看到兒子的改變,每次只要她數落黑婕的不是,他就會替黑婕辯解,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你只是……誤以為自己愛上她了,那很正常,她很美麗,是個會吸引男人目光的女孩,你只是……」她還試圖以謊言搪塞他。
「我看過她最不漂亮的一面,媽,我不是孩子了,你不能再用這種方法哄騙我。」他連她撲殺人的狠樣都領教過了,怎麼能說是被她的美好所吸引?「我一想到初次見到她的情況,我還會替她心疼,她並不像你所看到的美好,她有她的不堪,是我自私強將她帶回來的,是我自私強將她留下來的,我……不想讓她離開這裡,我會替她擔心、替她煩惱,我知道她只有我了,一天一天看見她將我滿滿地裝在眼裡,我心裡是驕傲的,是我放任她到這種地步,或許這也正是我的目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已經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
「媽也只有你呀!那你要怎麼樣?!為了她,不要我這個做媽的?!」
他越來越沒有表情,像尊雕像坐在那裡,不像以前和母親偶有小爭執時,總會輕攬她的肩軟言安撫。
「我只是希望,你拿對待你自己的方法來對待她。」他淡淡地說。
不要寬以律己,嚴以待人。
「我——」
「當年的你認為真愛無敵,只要有愛,什麼長輩的反對都可以不管,如果你現在仍能這樣想,事情會變得很簡單。不要將自己的『愛情』視為全天下最聖潔的,而別人的『愛情』就視為錯誤,這樣不公平。」他取下眼鏡,緩緩閉起雙眼,似乎不想看清這個世界。「我不想在你與她之間做出選擇。」
「但是她不能生小孩呀!我們孟家的血緣……」孟家媽媽只能緊揪著這一點,進行微弱的反抗。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血緣這種東西,在我們孟家還存在嗎?」他半瞇的眼,轉向自己喊了近三十年的母親。「在你從孤兒院將我領養回來的那一天起,維繫我們母子關係的,就不是靠著血緣了,不是嗎?媽。」
這一聲「媽」,變得沉重。
他並不是孟家夫婦所生的那名遺腹子,早在幾十年前,真正的孟家孩子就因病去世,他是孟母為了填補心裡的大空缺而領養的孩子,將他視如己出、疼他如命,即使他是來代替孟家早逝的孩子活下來,在他心裡,也已經切切實實將她當成親生母親,他從不懷疑這點,所以當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孟母本來以為親子的關係必定破碎而失聲哭泣,但沒有,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媽,我餓了,今晚吃什麼?」,然後一切像不曾發生過一樣,他並沒有因為明白自己非她所生而反抗變壞或歇斯底里,因為他知道,她是真的將他當兒子在寵愛,就算不是出自她懷胎十月又如何,他相信一個親生母親也不見得能做到她那樣,他心滿意足了,真的。
如果現在要用血緣來牽繫孟家人,那麼他的存在又算什麼?他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源自於孟家夫婦,孟家的血緣早在幾十年前就結束了,如果孟母願意讓他這個「外來人」繼承孟家血統,又為什麼要在乎接下來的孟家孫子是從何處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