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著素白單衣,狂亂的風吹拂著,揚起她的發、她的裙,獵獵作響。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沖天的怒火卻復而上湧。
他冷靜下來,來到山崖旁,朝她走去,肚裡的咒罵才來到嘴邊,她卻像是察覺他的來到,雖仍背對著他,卻先開了口。
「我曾經愛過你。」
他一僵,前進的腳步停了。
「我曾經愛過你。」她又重複了一次,這回轉過了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她臉色死白,語氣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可……你看的,不是我;他看的,也不是我。你和他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女人,你們看到的一向是軒轅魃,從來都不是我。」
她那家在訴說旁人事的平靜模樣,不知為何教他不敢亂動。
「你曉得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她輕揚嘴角,問他。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可怕的是,連我自己在看鏡子時,我看到的,也不是我,是她。」她自問自答,跟著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好像那是一個多大的笑話。「知道嗎?不是我,是她,從來都是她,呵呵呵呵……多可笑,連我自己看到的也是她……」
她的笑像方才忽然出現般突兀地從她臉上消失,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她輕喃道:「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他僵站著,只覺得她像是將那些字句丟回他臉上。
她崩潰的反應他早料到,卻未想到他竟會為此感到心慌和不安。
不過是顆棋子!
他冷著臉,在心裡咒罵。
山崖下起了一陣風,揚起她的發。
風勢極強,但她卻仍站得很穩,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眉,看著他的眼耳鼻口。他仍如初相見時那般使美,也如當時那般冷絕。她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他的情緒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她。
小宛無聲苦笑,笑自己的悲衷,也笑自己的愚蠢。
她轉過身,深吸了口氣,穩穩地迎風而立,將散亂的髮絲撩到耳後。
「你知道嗎?如果這一生能讓我選,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你,從不知道軒轅魃,從來……都沒出生過……」
她輕聲說著,很輕很輕的說著,然後突然便往前走,像在散步一般,走出了山崖,往下墜落--
※ ※ ※
山風吹拂而過,崖上已空。
她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毫無預警,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僵站著,下一瞬,才領悟她做了什麼。
她不是妖,不是魃,她沒有堅硬的軀殼、沒有護身的罡氣,她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不--」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住了他,他隨之衝出山崖,怒吼著。
崖很高、很直、很陡,他急速往下墜落,可慢了半拍的領悟卻讓他來不及救她。萬丈深淵下是湍急的河流,她一落入水中,便被捲入漩渦消失無蹤,沒再浮起。
他尚在半空就施法將水流阻斷,想將才落水的她截住救起,但山澗的流速太快,他仍慢了一步,即使他潛入水中,仍不見她的蹤影。
他幾乎將整條山澗的水弄乾了,但巨量的水流早已將她沖刷得不知去向。
他順著山澗往下游找,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她就像是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融化消失在河水裡,連片衣角都找不到。
天大亮,日頭不知何時早已上了青空,金黃的艷陽直射峽谷,將萬丈絕壁照亮,如兩片鑲金的的巨型屏風。
他站在溪谷巨岩上,怔忡的望著閃閃發亮、湍急地重新向東流的河水,眼前金黃亮眼的壯麗景象難得一見,他卻只覺得喉嚨發乾。
不過是顆棋子!
他握緊了拳,咬牙低斥。
他以為恨也好,就算是恨,她也只能恨他,卻未料,她連恨他都不要。
她不要--
我曾經愛過你。
她說,聲音好輕好輕。
「你該死的不過是顆棋子--」
他仰天憤怒地咆哮出聲,像是要反駁她。
那聲怒吼迴盪在山壁間,響亮的回音一次次地重複著。
可她的聲音,卻仍清晰地在他耳畔繚繞不散。
我曾經愛過你……
山風在耳邊呼嘯,河水越形湍急,擊打在山壁上,發出隆隆巨響。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仍在。
第六章
青龍堡。
黑夜,在這兒像是永無止盡;緣起於,那陰雨綿綿的天。
看著那一臉陰沉的男人,對於要嫁給他,魃越來越覺得不安。
之前,他消失了好些天;小宛也是。
她很擔心,冬兒卻告訴她,小宛有事下山去了。
至於他,她很確定他人在,因為她曾遠遠看見他人在那座高高的樓閣裡;不過他一直沒出來,至少沒來綠苑。
也是那一天,雨開始下個不停,她甚至一度懷疑會有再放晴的時候。
雖然,冬兒也和她說,這只是南方這兒的季節雨,每到這幾個月都是這樣的。
然後,就在她懷疑事情到底哪裡出了錯時,他出現了。
很詭異的是,他開始陪著她,比他把自己關起來之前還要常陪她。
他陪她下棋,陪她喝茶,陪她吃飯,陪她逛花園,陪她挑布匹做嫁衣--
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卻深覺無所適從,只因他認為她該喜歡的、該愛吃的、該愛看的、該愛玩的,全都有些……好吧,是很大的不對勁!
看著桌上的精緻糕點,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和他說,她對於這些食物不怎麼感興趣。她食量本就不大,先前還是因為小宛在,陪著她一塊兒,她才每餐都吃了點。可桌上這些--
桂花糕、綠豆湯、八寶粥、甜酒釀。
光看她就覺得一嘴甜,更別提要吃進肚裡去了。
屋外雨淅瀝瀝的下,魃又偷偷看了坐在桌案前的應龍一眼,卻發現他一臉青白地看著屏風旁的茶几上擱著的銀護手。
見他對那感興趣,她放下手中銀筷,輕聲道:「那是小宛的,她忘了帶走。」
他拉回視線,瞥了她一眼,然後停在她前面那沒動到多少的食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