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用什麼樣的熱情、什麼樣的話語來回應著相隔多日的愛妻呢?
是一個濃情蜜意的擁抱?還是耳鬢廝摩的低語呢?坐落在魚池前的芙影撥著水波,泛著聿福的笑意。
「公主、公主,可汗回來了!」銀兒老遠地就大呼小叫著。
回來了!!芙影急切地站起身,直往宮門外,可汗回營的大道上恭迎。
「公主——走慢點嘛!」銀兒和其他丫鬟都跟得急。
「瞧!公主可是迫不及待啊!」
「是嘛!咱們可汗和公主多恩愛呀!」
初秋氣爽,和風迎人,曳著一縷輕紗的李芙影猶如仙女下凡地站在宮門的巍峨前,等著她朝思暮想的最愛。
遠遠地、遠遠地,在大隊人馬旗幟飛揚的壯觀裡,那匹可汗鍾愛的黑色勁風馬昂首驕傲地出現在芙影期盼的笑容裡。
但,這一瞥,芙影的笑僵硬了——
她的可汗在哪裡?
那座騎上不見白衣胄甲的勇士,只有一位身穿翠綠紅帽的少女飄揚著及腰的髮絲,款款多姿。
她李芙影的可汗在哪裡?
莫非是滿天的塵土迷亂了她的眼睛,教她生了幻覺、惹她憂心,這一想,她更專心仔細地往那方瞧去——
是的,她的可汗就坐在騎上不偏不倚!那抹浪漫多情的神采依舊,那雙熾熱溫存的眼光閃動。
不同的是,這些以往只有她看得見的溫柔,此時此刻,她竟在那位依偎在可汗胸前的少女臉上清晰映著。
她是誰?怎麼可以獨佔了她李芙影最記掛的一切?
「公主——公主——」一旁的銀兒看著面容慘白的芙影,不禁又憂又急。
但,喚醒神智的,不是銀兒的聲音,而是迎面來襲的楚楚痛意,彷彿叮嚀著她,無論如何不能失了大唐公主的威儀。
塵埃落定,慕容諾曷缽躍下了馬,抱下那位少女來到弘化公主的跟前。
「歡迎可汗回宮。」領著家臣的芙影,必恭必敬的姿態中有些隱約的顫抖。
「這些日子,公王你辛苦了。」慕容諾曷缽笑著,隨即對著身旁的少女溫柔地開著口:「來!見見大唐的弘化公主。」
「公主萬安。」這少女笑容可掬地對芙影頷首致敬。
「什麼公主?!?!日後要喚姊姊了。」慕容諾曷缽大笑著。
「姊姊?!」芙影心中一沉,不禁望向興奮不已的丈夫。
「喔——她是回族部落庫拉拖利的掌上明珠庫拉朵蘭,我已在半個月前立她為我吐谷渾王朝的妃子,只待回宮之際再重新昭告百姓,大肆慶祝——」
就從這刻起,芙影是如何進殿、如何回房、如何應對、如何微笑全是恍惚不明、毫無知覺。
這天夜裡,慕容諾曷缽還是來到了她的寢宮,只是對仍陷於混沌狀態的芙影而言,已無當初的萬般喜悅。
他只是要來說明一切。
「公主,你還好吧!」一向細心的慕容諾曷缽不會遣漏芙影悲慼的面容。
「還好。」芙影喃喃念著,那粉嫩的臉上沒半點血色。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是太突然了。」慕容諾曷缽走上前,輕輕地擁抱著芙影,「不過,這是唯一免去回族叛亂的最佳辦法,庫拉朵蘭的身份等於是回族的公主一般,還好我先行一步,否則差一點朵蘭就成了賀蘭震的妻子,那我吐谷渾就後患無窮了。」
賀蘭震?!?!這三個字頓時紮了芙影一下。
「你娶的是賀蘭震的未婚妻?!」她如夢初醒地問著。
「沒錯,」慕容諾曷缽有些得意,說:「像朵蘭這麼美的女孩,嫁給那莽夫是可惜了,所幸我提出了這個婚事才挽回她的一生。」
在他懷抱中的芙影,突然間被一股力量彈出了他的胸膛,這時的她才錯愕地看見,她一向可恣意撒嬌的天地早已無她容身的地方。
但她無處哭訴,因為疼愛她的家人在迢迢遠方。
而她也無力掙扎,因為這不就是宮闈后妃的宿命嗎?!
憑她,更無計可施,縱有萬種借口,也掩蓋不了喜新厭舊的心是千軍萬馬也挽不回的堅硬。
「怎麼了?公主,你應該可以體諒吧!」
「可汗是一國之君,自然有權作任何決定。」
「可是你是一國之後,我也要問問你才好吧!」
我不是公主,我是你的芙蓉仙子,我也不要是一國之後,我只想當你的愛妻!芙影的內心強烈吶喊著。
「怎麼不說話?」慕容諾曷缽有些沉不住氣,「我知道你的心裡不好受,但是想想,吐蕃贊普即將啟程前往迎娶的文成公主不是比你處境更難?!在她之前,早已有位印度公主入主後位,照你們中土的規矩,凡事不是講求著先來後到的順序嘛!怎麼說,這朵蘭還得叫你一聲姊姊,聽從你的教誨呢!」大男人的說法總是理直氣壯、絛條有理。
遣一字一句聽進芙影的耳中,痛徹心扉!
但她依舊不能忘了大唐天子的教誨,只得故作大方、強顏歡笑說著:「恭喜可汗平定了回部,娶回了如此佳人,在禮教上,咱們是不是該有個儀式,正式頒賜名分封號。」
「當然、當然——」慕容諾曷缽的表情是釋然開懷的,「那——我立刻派人去備妥這些儀軌。」
匆忙離去的他,沒發現芙影的眼中正滴落的淚——
「公主,你多少吃一點嘛!瞧你這般模樣,我銀兒怎麼向長安的王爺夫人交代啊!」銀兒端著粥,不禁潸然。
「爹?娘?」芙影怔仲地低語著。
「公主,吃了這粥再好好打扮一下,一會兒在殿上才不會輸給了那番回女。」
「再打扮又怎樣?空白垂憐、空歎息!」哀怨的口氣中有無法化解的沮喪,自從可汗回宮的那天起,芙影的寢宮只有她孤單的身影。
聽著宮中鑼鼓齊鳴、熱鬧喧囂,處處張燈結綵,一片紅喜,更對比出芙影的落寞輿說不出口的無奈。
大唐公主又如何?!?!徒具一身尊貴與華麗,卻連起碼的尊嚴都要求不起,尚不如民間的平凡生活,雖是粗茶淡飯,但有髮妻共享則香;雖是硬炕草蓆,則有暖和的襟前可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