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誤會!」
「是嘛……」
一傳十,十傳百,眾人一聽到老闆的說辭,嘟噥個幾句,沒多久,人也就全散了。
而伏在一旁的孩子,始終被忽略。
人們旺盛的好奇心,永遠比他們實際願意付出的關心多上許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許僅是神話罷了。
「哼。」藍眼睛的主人冷冷哼了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顯然一點兒都不覺得羞恥,由他神態中所流露出來的,仍是十分濃厚的嘲弄意味。
不再多看那一群哭泣的小人兒,他像是得意極了一樣,帶著滿臉勝利的笑容,揚長而去。
這世間,容不下有關「惡」的一切,卻無處不是偽善充填。真理?那是什麼?他從來沒見過!
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無法忍受美好的事物、就是無可救藥地祟尚破壞與邪惡,誰能說他有罪?
他只是在幫助這些凡胎俗骨,打開他們內心深處最陰暗的部分。
本就存在的,為何要隱藏?難道虛偽就個是惡?他痛恨人世間的情啊、愛的,因為那些全都只是欺騙的手段而已!
讓他來教人們看清楚吧!
*****
「在哪裡?小小呢?有沒有請大夫?」
旋風過境,破落的木板門不堪一擊,搖晃了幾下,便乒乒乓乓地支解成數塊殘骸。
「當家的……你把門弄壞了……」抽抽噎噎的童音迴響在簡陋斗室之內,聽起來更是楚楚可憐。
「先別管那個!小大,你說,小小的傷是怎麼來的?」探視過床上的小人兒,再三確定她暫時沒事後,怒氣沖沖的「旋風」才開口問道。
小大陳述著今天在大街上發生的事情經過,哭得-把鼻涕一把眼淚,其他四、五個孩子也跟著哭得浙瀝嘩啦,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人稱長安城裡行「三絕」:是令王宮貴族個個流連忘返的煙花之地--「紅雲樓」,裡頭的姑娘,美絕:再來就是胡人開設的店舖食館林林總總,啥都能拿來買賣,怪絕;最後,則是他們「乞兒園」一群可憐的孤兒,窮絕。
當然,「乞兒園」的名稱是他人戲弄之語,可是聽習慣了,他們這些當事人倒不特別在意。
窮如乞兒又如何?他們不偷、不搶、不騙,甚至也不與人乞食,單憑一些細瑣雜工的薪餉過活,這和尋常百姓的生活不都相同嗎?為何獨獨他們必須遭受到輕蔑的眼光、粗鄙的對待?
不公平哪!
「你哪來的錢抓藥?」聽完小人的解釋,暴怒之氣反而漸漸平息,孩子們所稱呼「當家的」默不作聲好半晌,而後轉移了話題,未對這件事作出任何反應。
「我……我把小二送去江大人家裡做工……」
「多久?」
「一個月。」
一個月在江府做牛做馬才抵換這幾文錢的藥材?當家的閉了閉眼,沒再說話。
「栗兒姊姊,你不要生氣……」小大討好的偎在他,哦不,是「她」身邊,深怕因自個兒不當的處理方式而被責罰。
平常時候,他們卻叫她「當家的」,但每次她不高興了,孩子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改口叫她「姊姊」。
姊姊,是親人的意思,在他們單純的想法裡,只是要她感覺到窩心。
「我沒生氣。」回應的是全然的女聲。是的,乞兒園的主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身。
說起她貝栗兒,京城裡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出身富豪之家,本來應該是天之驕女,養在深閏過著令人艷羨的日子。誰知,一次出門禮佛的途中,她遇見了這群流浪無依的孩子,於心不忍之下,此後她就時常供給他們衣食,乃至於把他們帶回貝府與她一同居住。
然而貝府規矩甚嚴,按理是容不下這等情事破壞家風,好在因著貝老爺膝下有子眾多,卻獨有貝栗兒這個女,對她的寵愛自然不在話下,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她去做了。
但,好景不常,貝老爺一過世,貝家大權由貝栗兒同父異母的哥哥--貝勳接管,此後她的處境就變得萬分艱難。
「不趕他們走,你就得接受被逐出府的命運,再與貝家人無瓜無葛!」這是三年前貝勳對她所下的最後警告。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貝栗兒這位銜著金湯匙出生、不曾吃過半點苦頭的千金大小姐,居然選擇隻身帶著這幾個孩子踏出貝府大門。
她的勇氣令人敬佩,不過三年來,事實證明,勇氣並不能當飯吃。
貝府如今仍是富霸一方的大財主,而乞兒園仍舊只是乞兒園,兩者連一口飯的關係都沒有。
「栗兒姊姊,我們想辦法把小二換回來好嗎?」憶及江府奴僕對甫到的小二呼來喝去的情景,小大的心就吊得老高。
若不是顧慮到小小的傷勢需要人照顧,而小三、小四、小五應付不來,貝栗兒又正好到山上去了,打死小大他也捨不得讓小二去幹這趟差事。
江府虐待下人的惡行是遠近馳名的呵!
他們六個孩子之間,雖然無血緣親情,但共同成長的辛酸,卻讓他們更懂得互相體恤、彼此關愛。
小大才十歲,是孩子裡年紀最大,也是最懂事的一個。
「換是要換,可是……」拿什麼上換呢?貝栗兒的秀眉緊皺,揉著額頭苦思。
離開貝府時,她一樣東西也沒帶。這三個年頭來,她就只靠著白己織得一手好布錦的技藝,來換取一大家子的日常所需。即使這樣,生活還是過得相當窘迫,遑論是攢下閒錢應急!
「我去跟他換!」小大挺起胸脯,大聲對貝栗兒說。
小二比他小兩歲,他是哥哥,怎麼能讓弟弟去吃若!
「別急,我來想辦法。」貝栗兒拍捫他的肩膀,笑了笑。「外面有幾個饅頭,你先帶小三、小四、小五去吃,小小由我來守著。」
「好。」小大左牽一個,右拉一個,後頭還拖著一個,很有大人風範的照料著弟弟妹妹。
待孩子們全都出去了,貝栗兒藏在衣袖下,一直牢握的拳頭才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