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那杵在原地,像是石柱般僵硬的丁兒,那丫鬟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還擋在這兒作啥,還不快讓路?」她重哼一聲,攙扶著自家姑娘,經過搖搖欲墜的丁兒,臨別還送了一聲重哼。「等我家姑娘嫁進來,我第一個教訓你!」
主僕倆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走廊的轉角,只剩那丫鬟不滿的嘮叨聲,偶爾斷斷績續的飄來,然後終於完全聽不見。
丁兒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眼裡空茫茫的,只有眼淚大顆大顆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來。
原來,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談妥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準備納妾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決定,要娶進另外一個女人了——
想起那個即將嫁進雷家牧場的富家千金,是那麼美麗、那麼大方,又、又、又那麼的有錢———
反觀她,既不美麗、又不大方,更不有錢,不但沒有附贈半毛嫁妝,還在初來的那一夜,就放火燒掉馬廄,連累大夥兒工作加倍,還得四處借貸籌錢,才能重建馬廄。
罪惡感在心頭縈繞不去,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
這已經不是誰作妻、誰作妾的問題了,而是只要一想到,必須跟另外一個女人分享他,她就覺得心口好痛好痛。
那種痛猶如椎心刺骨,就算是他真的挖出她的心啃食下肚,只怕也不會這麼痛
雖然,納妾對尋常人家來說,不是件大事,但是在她自小生長的嚴家,卻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別說是發生了,就算是稍有風吹草動,少夫人也會衝到少主面前,揪起少主的領口,大聲的質問,他是要選新人還是舊人!
那是因為,少夫人對少主來說是特別的、是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但是,雷貫天雖然娶了她,用他的方式疼她、寵她,卻從未許諾過,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她沒有膽子去詢問雷貫天,是因為根本沒有自信,不相信他會舍下那個如花似玉的有錢姑娘,選擇平凡無奇,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角落閃身而出,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選在她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乖,別哭了。」細嫩的手,體貼的替她擦去眼淚。
見到那張俊秀的臉龐,丁兒心頭一絞,忍不住放聲大哭。「小龍,嗚哇,他——他——他真的要——」
小龍攬住她的肩頭,安撫的輕拍。
「乖,別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要他納妾,我不要———」
「但是,他就要納妾了,你能怎麼辦?」小龍柔聲問。
丁兒答不出來。
她不知道!她的心老早全亂了。
小龍又笑了,那笑容簡直能顛倒眾生。「我說,小丁兒,既然將軍要納妾,那你留在這兒,往後日日看著他跟別的女人親熱,不是會很難過嗎?」
何止難過?!光是想像那種情形,她就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心頭像是被插進一把刀。
小龍的聲音,像是從好遠的地方傳來,飄進她的耳裡。
「與其留在這裡,你不如跟我離開吧!」
「離開?」她茫然應和。「我能去哪裡?」
「京城。」那張比她還要漂亮的紅唇,吐出這兩個宇,在她耳邊娓娓說道:「我跟哥哥已經賺足旅費,準備出發前往京城。而且啊,我打算在京城裡開間客棧,你手藝這麼好,不如就到我客棧裡來,專門替我做小籠包,當我的點心師傅,如何?」
京城?
她的爹、她的姊姊們,都在京城呢!
前些日子,確定雷貫天吃人的事只是謠傳時,她還想過,要找個日子,買齊了駝城附近的稀奇古怪特產,再請雷貫天陪她回京城一趙,親自向爹爹與姊姊們證實,雷貫天並沒有把她生吞活剝——
沒錯,他並沒有吃了她。
他只是重重傷了她的心。
見丁兒悶聲不語,只是猛掉眼淚,小龍有些沉不住氣,又補上一句。「你不跟我回京城,難道還想留下來,等著參加雷貫天跟那位姑娘的婚禮?」
這句話像重擊,敲得她頭暈目眩,想也不想的立刻搖頭。不!她寧可挖出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見雷貫天娶別的女人!
「好,我跟你回京城!」丁兒沖勤的脫口而出,捏緊拳頭。此刻她只想逃,遠遠的逃開這兒,逃回自己的家、逃回自己的家人身旁。
小龍雙眼一亮,用力緊握住她的手,俊秀的面容轉向後方。
「都處理妥當了?」
自稱龍無常的黑衣男人,像是許久前就站在那裡,雙手背負在身後,一動也不動,聽見了小龍的詢問,才冷冷的點頭。
「馬車備妥了?」
黑衣男人仍是點頭。
「很好,咱們立刻就走!」小龍面露喜色,拉著丁兒就要往後門走。
才走了兩步,圓潤的臉兒卻轉向來時路,看往主房,雙腿也釘住不動。「等一下,我、我想再收拾一些東西。」
「要快,否則就走不成了!」小龍輕跺一步,卻不敢硬拉,只能低聲催促。
夜長夢多,久留一定就會有變卦,他得趁著那駝城富商結束那篇一廂情願的聯姻大計,或是雷貫天失去耐性,把債主那一家子,全都扛起來扔出牧場大門前,盡快拐走這珍寶似的人兒——
丁兒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又回到主房裡。
她推開房門,撩開重重的氈毯,走向角落的櫥櫃,拿出那件劉大娘替她作的雷字繡披風,正要收捲入包袱,才一抬頭,眼角卻又瞄見櫥櫃角落,一件破舊厚重的披風。
那是雷貫天的披風。擄她來雷家牧場的路上、她掉進溪水的那一夜,他曾用這件披風裹著她,把她緊抱在胸前,用炙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她望著那件舊披風,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擱下雷字繡的披風,反倒取走他的舊披風,捲進包袱裡頭。
「丁兒,咱們該走了!」小龍站在門前,不耐煩的低語,漂亮的眸子裡有著幾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