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學校有課,所以晚來了點。」式明解釋道。
「學校……我是你媽媽,而且快死了,你還有心情去上課!」她彷彿連最後的東西也掉落了,難以置信地說。
他默不作聲,承受住媽媽不能宣洩的一口怨氣。
「你是我最小、最疼的兒子,我……」
「媽媽,對不起!我承認我是來遲了一點。」他承認他因為難以接受媽媽變得那麼神經質,那麼讓人不自在,才姍姍來遲。
已經沒有家人願意來探望媽媽了,包括爸爸、姊姊和哥哥。他們難以原諒媽媽因為不甘爸爸在外面養情婦,而拿刀刺殺爸爸的事。雖然是爸爸的錯,她自己亦在混亂中誤傷自己,但這樣的行為,有誰能夠忍受?
「式明,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死了?」
「媽媽,別說傻話。」他知道這是事實,但不忍再用直率的語氣去傷害媽媽。身體的傷可以復原,但內心鬱積已久的怨懟心病,卻是藥石罔效。
「你爸爸呢?他當真這樣忙?」她越說越激動。
她可是他的髮妻,是他四個孩子的生母呢!現在她要死了,難道還不值得到他一丁點的關懷嗎?
他沉默地看著絕望的母親。他不是不知道答案,但他不願解釋太多。
「真的忙到沒時間見我?他已經整整半年不理我了!」
「大家都在忙,媽媽,別多心。」式明有些不忍心,上前輕摟虛弱的媽媽。
他突然覺得媽媽很可憐,付出大半的青春在這個家,到頭來,卻只有他一個兒子陪她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
「放心,爸爸很快就會趕來看你的。」他相信善意的謊言能令人得到安慰。
「式明,我不要有人佔了我的位置,夕木家永遠只有我一個女主人。我也不要再有別的孩子叫你父親爸爸,我不要!」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魘,她最害怕的!
這樣的媽媽,有點嚇到一向冷靜的他。
「好好,不要就不要,我不會有弟弟妹妹的。」他說出誓言般的話。
她放心地笑道:「我的乖兒子,你不能忘記今天的話。你一定要幫我,否則我死也不瞑目……」
「媽媽!」式明看到她呼吸開始急促,眼珠翻白,急忙大叫:「叫醫生!」
「我不行了……式明……記得你……沒有別的媽媽……沒有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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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他淡然描述當時的狀況,她心中有說不出的訝異。
四哥外表看來冷酷無情得可怕,說話老是凶巴巴的,但竟然會跟她說出這麼一段往事,一段她以為他不堪回首的回憶。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往他身上瞧。
「別這樣看著我!」夕木式明不耐煩地咆哮,他討厭這樣被人盯著不放。
「你好專制!」明夏皺眉微聲抱怨。
「沒人膽敢在我的警告下仍違抗我。」他口中嚴厲地宣告:心裡卻越來越有玩興。從來沒人對他這樣過,使他充滿了新鮮感。「少給我得寸進尺!」
「抱歉!」她低下頭,不敢看他。
「別以為我告訴你這件事,就代表我承認你。我向來不會吝惜告訴別人他們失敗的原因。」這個月去媽媽墳前祭拜她的時候,他想起了這段往事,才「順便」告訴她的。
也怪不得四哥,對他來說,她和媽媽就是這個家的侵略者,而且還登堂入室,打入了在日本能呼風喚雨的夕木家核心。
四哥繼承了他媽媽的心願,要當一頭保護領土的獅子,對外來人豎起警覺的汗毛,對她早就有敵對心態,蓄勢待發。
突然,她笑了出來。
「怎麼了?」她還笑得出來?
「你討厭的是所有可能當你妹妹的人,而不是我這個人。」
「你卻是要當我妹妹的人。」
「討厭和喜歡也只是一線之差,說不定有一天你會喜歡我!」
「很好啊,多學了點日文,就會來反駁我了?」他冷冷地譏諷著。
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其實你是很溫柔的人。」
他皺起眉,實在很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學好日文,竟用「溫柔」這詞去形容他?
「因為你不希望傷到你媽媽的心啊!」雖然也因為這樣,他才會看她不順眼,可是她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
「明夏。」
「甚麼?」四哥這還是頭一回叫她名宇呢!
「你這樣單純會被人欺負的,不准你在外頭隨便亂說話!」看她不懂的樣子,他就生氣:氣她的傻氣,也氣自己為甚麼浪費時間和口水跟她長篇大論。「在日本上流社會的圈子,不能讓自己有被人欺負的把柄。」
明夏會心一笑,發現四哥口不對心,嘴上說的話不好聽,心裡卻為她好。那她更要取得他的認同,一輩子當他的妹妹。
「從明天開始,你來跟我學日文。」
「為甚麼?」她驚訝地問。
「爸爸叫我教你。」即使他有多不願意,但父命難違。
「那……麻煩你了。」她充滿了笑容。
「知道會麻煩我就好。」他有點不耐煩地揮揮手。
「四少爺,你起床了嗎?」小林太太公式化地在門外叫喚。
「起來了。」他習慣性地回應,完全不在乎明夏還在自己房間。
小林太大一進來,看到新任五小姐竟然在四少爺的房間出現,眼中有點驚訝,但很快就回復了漠然的眼光。「少爺,小姐,早安。」
果然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管家,看到奇異的事也不會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不過就算她不說,夕木式明也知道她正疑惑,曾與他不歡而散的明夏,為何今天會大清早的在他這兒?
明夏有點尷尬地點頭。「我先回自己房裡去。」接著站起來,急急走出去。
她走後,夕木式明狀若無心,突然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語氣,對小林太大說:「要讓誰進出我這裡,是我的自由。」他要怎樣就怎樣,別人管不了,也管不得。
但聽在小林太太耳中,這話並不是宣示主權,而是他有意駁斥她打擾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