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家裹有事?」
「有客人來拜會老爺,已經等了一早上,夫人正打算央求隔壁的王大爹出去找老爺呢!現在可好了,老爺自己回來了。」
「哦?有客人?」方學禮皺起眉頭,他是明末遣臣,文名重於天下,但是明末朝政腐敗,他一直未曾受過重用,僅僅是個微不足道的風塵俗吏,而滿清入主中原後,他更是對官宦仕途灰心絕意,於是乾脆摟交絕游、閉門讀書,與故舊戚友極少往來,帶著一家人隱居在蘇州城內,安安分分做個教書先生,怎麼會有人在歲末深冬時節冒著大雪來訪呢?
「客人在後樂小築等著呢!」
方學禮走進書齋內,不禁大吃一驚,來人竟是蘇州城內首富喬慕希,喬家是百年世家,也是蘇州城的著名仕紳,而方學禮不過是外鄉流寓而來的窮教書匠,平素根本不相來往。
「呃!喬老爺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久聞禮翁學養俱佳,乃一代宿儒,今日特來拜會。」喬慕希並沒有任何仕紳的架子,很謙和的說。
「不敢當,喬老爺太客氣了。」
「不瞞禮翁,喬某今日前來,是為犬子之故。」喬慕希說,「喬某只此一子,今年已十七歲,還算聰敏好學,可惜的是一直未得明師指點,也就沒有什麼大進益。所以今日特來懇求禮翁,將犬子收錄門下,詳加教導。」
方學禮明白了,喬慕希是想聘他做西席,教導喬家少爺,可是富家少爺嬌生慣養,本不易教,加上這位喬少爺又是獨生子,一定備受父母親長的溺愛,因此想也沒想就推辭說:「多蒙喬老爺錯愛,只是在下才疏學淺,不敢擔誤令公子的前程。」
「禮翁太過謙抑了,禮翁文名滿天下,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喬慕希苦苦哀求,「只求禮翁垂憐天下父母心,收犬子為門生,喬氏一門同感大德。」說到後來,喬慕希竟不惜下跪。
「喬老爺快快請起,切不可行此大禮。」方學禮攔住喬慕希,為難的說,「承蒙喬老爺看得起在下,如果公子確實有心向學,那麼隨時可以過來彼此切磋,若說要收為門生什麼的,實在是當不起。」
喬慕希大喜過望,頻頻行禮說:「垣麼說禮翁答應教導犬子囉,多謝!多謝禮翁!明日另備大禮,並攜犬子前來行拜師大禮。」
「呃,拜師什麼的倒是不必了。」
「不!不!禮不可廢,禮翁就不必客氣了。」
這件事就如此敲定了,在喬慕希的堅持下,方學禮不但同意成為喬府的西席,更將全家搬遷到喬府大宅後側的「折梅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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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正是最多閒愁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方蘊菲就是在那一年,第一次見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喬楚南。
那一天,楚南和他的父親喬慕希前來行拜師大利,楚南依序向老師,師娘行過禮之後,方學禮就喚出女兒蘊菲和兒子蘊謙,以世伯之禮拜見喬慕希。
堂前已經鋪好紅氈條,蘊菲扶著丫鬟春雨,踩著穩重的步伐,不疾不徐的來到喬家父子面前站定。她一路盈盈走來,楚南的目光不曾離開過她,只見她纖腰如束、身形窈窕,一張宜喜宜嗔的可人臉龐,秀雅如新月清輝,艷麗若花樹堆雪,穿的僅是簡單的布衣布裙,卻自然流露出一股落落大方的高貴儀態。
「喬世伯,一蘊菲以銀鈴似的孽首喊了一聲,隨即下拜,之後才轉向楚南做了個萬福,「喬師哥,」
「侄女兒請起。」喬慕希扶起蘊菲,笑嘻嘻的塞給她一隻玉珮「沒帶什麼見面禮,一個小玩意兒,侄女兒別怪世伯小氣哦!」
蘊菲遜謝著,後退兩步笑道:「世伯給的禮太重了,不過長者賜、不敢辭,蘊菲只有多謝世伯了。」
「不愧是禮翁的千金,真正知書識禮,有大家風範。」喬慕希連聲誇讚,「世家小姐我見得多了,真沒一個比得上侄女兒。」
「喬公太謬讚了,她只是個小女孩兒家,什麼都不懂。」方學禮連忙說。
蘊菲等弟弟蘊謙也行過了禮,拉著他的手一同退回後堂,轉身之際,不經意的拾起眼,朝喬楚南深深的瞥了一眼,就只一瞥之間,楚南彷彿看見兩顆明亮的星辰,急急想以目光去捕捉,伊人卻已如彩蝶般翩然消失在重重的簾幕之後。
而退到繡簾後的蘊菲,則是陣陣臉紅心跳,久久不能自己。她的腦海中還浮現著喬楚南的身影,劍眉星目、挺直的鼻樑、丰神瀟灑、意態俊雅,宛如玉樹臨風的佳公子。
楚南一直目不轉睛的瞅著那道隔絕內外的低垂繡簾,悵然的懷想著方才蘊菲的一顰一笑,還有那電光石火的目光交會瞬間,令他靈魂為之震動的感覺,如夢如幻,卻又無比真實,這是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在那剎那間,他可以感覺蘊菲的眼波在喚醒自己千百年前、從開天闢地的那一刻起的記憶,前世、前前世,他一直在追尋著這兩道眼波……
楚南想得忘我之際,忽然從簾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驚動了相談甚歡的方學禮和喬慕希兩人。
「沒規沒矩!」方學禮不悅的喝斥著,「是誰在內堂大呼小叫?」
簾內立刻靜默了下來,隔了一會兒,才聽見八歲的方蘊謙以童稚的聲音說: 「是春雨說……說那個……喬公子直盯著姊姊瞧個不停,問我這是不是叫做 『目灼灼若賊子』,孩兒一時忍俊不住才笑出聲來。」
喬慕希和方學禮朝楚南看過去,令他窘得連耳根子都紅了,恨不有個地洞可以馬上鑽進去,「爹、先生,我……我……沒有對……師妹不敬的意思……我……我……只是——」
「住口!一喬慕希怒意陡升,罵著兒子,「你這沒出息的東西!」「喬公不要過責楚南,小孩子的玩話當不得真。」方學禮說,「要說無禮的人,該是小兒才是,讓喬公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