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堯在人群中循聲望去,她那舞動的兩隻手在波濤人海中格外像即將溺斃而掙扎求救的信號。「夏同學、夏同學!」他綻開謙和的笑容,總算鬆了口氣。終於在黑壓壓的人群裡找到夏婕,才沒讓他可恥的在熱鬧非凡的西門町迷路,當場成了名副其實的「台北俗」。
「2000號……呃——教授啊,怎麼現在才來呀?我等了快要半個小時哩。」夏婕不悅地睨著易天堯,他不知道她的行情嗎?一向就只有別人等她夏婕的份兒,就算非得要等人,這二十二年來最久的紀錄可是一直保持在五分鐘以內。
易天堯尷尬地瞄了手腕上Swatch表的時間,「夏同學,真抱歉,其實我六點半就來了,只是人太多,實在是找不到你呀。」雖然他非佛門子弟,但從不打誑語卻是他的原則。
「拜託!說謊也要打草稿吧,不是約七點在淘兒音樂城門口見嗎?如果你老早就到了,為什麼不在淘兒,卻在麥當勞咧?」夏婕咬牙切齒地說。明明是遲到還要裝無辜,要不是看在2000號曾救自己一命又身兼微積分救星的面子上,她才懶得理他呢,更別說特地排隊買票請他看電影。
「這……這個……呵呵。」易天堯不好意思地傻笑起來,他雖然規規矩矩地尋覓淘兒的位置,但麥當勞對他的吸引力顯然更上一層樓——唉,他就是酷愛黃澄澄、有嚼勁、超好吃的薯條嘛,才會不知不覺中逛到麥當勞去,迷失了原本就不怎麼樣的方向感。
「算了算了,還好我眼尖看到你。」夏婕撇著嘴角,自認倒霉。她睨著愣頭愣腦的易天堯,怎麼瞧都不像個冷血的微積分教授,倒像個傻呼呼的大男孩。
「夏同學,我們看什麼電影?」易天堯推推眼鏡,一副慎重其事的肅然貌。
天!才說像個大男孩,馬上又露出那套老氣橫秋的正字標記表情。「可不可以請你別稱呼我夏同學?」夏婕不自然地按捺脾氣,不知怎地,她不喜歡易天堯提醒自己彼此是師生的關係。
易天堯為難地搔了搔頭。「那我要怎麼稱呼你,夏同學?」他注視著夏婕陰晴不定的表情,隱約感受到她的不快。印象中女孩子是種奇怪的動物,說翻臉就翻臉,變化情緒的速度比光速還快,而夏婕同學看來也不例外。
又是夏同學!他不能換個可愛的稱謂嗎?「喂喂,你叫我小婕好了,左一聲夏同學、右一聲夏同學,待會兒看電影包準你被﹃嚇﹄死喔。」她換下不悅的表情,轉而露出賊賊的笑容。每次呼朋引伴去看恐怖電影,不管男生女生都不約而同被嚇得魂飛魄散,就獨她夏婕在散場後一副若無其事貌,照樣談笑風生,因此大膽之名不脛而走。為了撐足面子,她在死黨裡立下不成文原則,就是不夠噁心、不夠恐怖、不夠限制級的電影,絕對不看。
夏婕秀眉一揚,神秘的說:「知道我請你看什麼片嗎?」這部電影可是她四處蒐集意見,親朋好友極力推薦的十年難得一見的恐怖片經典之作,不帶個人去電影院嚇他一嚇,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
易天堯老實地搖搖頭。「反正看電影就是乖乖地坐在黑漆漆的戲院中,接收二小時的聲光刺激,達到感官運動的效果。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人們寧可花錢來浪費寶貴時間追求無謂的感官刺激,而捨棄去鑽研學問或挑戰工作能力的機會,難道他們不覺得光是選擇要看哪一部電影就已經虛擲光陰,不僅犧牲寶貴的時間還兼亂花原可以捐給慈善機構的金錢,這樣不是很愚昧嗎?」他說得頭頭是道、條條皆理,忍不住在心裡為自己的濁世真言大聲喝采。
站在售票口旁的一對情侶,對打擾到他們觀看電影預告片的易天堯,一起投以相當不滿的眼神,這男人是在指桑罵槐罵他們蠢嗎?
夏婕立刻察覺到四周怪異目光的圍堵。「閉上你的大嘴巴,OK?」她沒好氣地瞪著易天堯,心中不住歎息著2000號果然是塊大木頭,在娛樂場所也能說出自成一套的大道理,而且是這種肯定被砸垃圾的廢話。
「走啦,開場了。」為避免遭到雞蛋或其他不明物體的攻擊,夏婕迅速拉著觸犯眾怒的罪魁禍首逃離,她寧願承認自己不夠義氣的人格缺陷,也不要陪2000號受連坐之罪,讓昨天在SOGO百貨逛了二個小時才買到的美麗毛線外套遭受池魚之殃。
「喔——對了,小……小婕同學,你還沒說要看什麼電影。」不明就裡的易天堯急跟著夏婕火速的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地詢問。她的悶與相應不理讓他嘗到窘迫的難堪,他只不過搶先發表投稿於報社、而即將被刊登出來的內容而已,真不明白這樣也會惹得她不高興。
夏婕看到前面人多,便原地立定不動,思量著如何發揮台灣人插隊的「美德」。
「哎喲!」易天堯煞車不及,不僅撞上嬌小的夏婕,並禍及魚貫入場的路人甲乙丙丁。
「搞什麼嘛?」抱怨聲如豆大的雨滴般,淅淅瀝瀝灑落下來。易天堯狼狽地說著對不起,趕緊低著頭扶起夏婕,卻不敢直視她——他可以想像得到小婕同學會如何將那寒冷的眸光化為冰柱,棒棒砸向自己。
「啊——夏婕?」一個面目俊秀、直比木村拓哉的男子認出夏婕。
夏婕本來準備對粗莽的易天堯臭罵一頓,但居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狐疑地回頭一望。
「1936?」夏婕大吃一驚,世界未免也太小了,隨便逛一下西門町就會遇到剛分手不久的舊情人汪建明。
汪建明綻開俊朗的笑容,展現翩然書生丰采。「真巧啊,居然在這裡遇見你,來看電影的嗎?好久沒看到你了,還是這麼漂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