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你起得真早。」趙雲淡淡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我整夜沒睡,一身『衝動』無處發洩,再待軍下去,別說士兵們軍心浮躁,連我都覺得受不住。」馬超盛了碗涼水,先是迎頭淋下,衝去臉上、身上的汗水,口氣比不滿更不滿,「諸葛軍師下令要『等』,可是等了足足兩個月,敵軍不動我不動,就這般卡著,不如依了文長(魏延)之計,咱軍衝殺進去,也許用不著一個時辰,咱軍就能收營回城去。」他甩甩頭,晃去水珠子,動作狂野中不失帥氣。
趙雲在兵器架上執起了弓,試試絃線,放回手上那把,再挑右邊的弓箭,重複方纔的動作,似乎滿意了。
「軍師有他的打算。」趙雲拿起羽箭,搭箭,舉弓。
「唉,打算、打算,就不能換個詞兒嗎?我聽百來次了。把全營寨的男人全當成清心寡慾的和尚嗎?精力旺盛的兵將,出不了戰場去痛快作仗,又缺少溫香暖玉的粉姑娘在懷裡廝磨,像把火在身子焚,難受極了,軍師是『打算』讓軍隊里長相漂亮些的俊小子貞操難保嗎?」說到後來忍不住埋怨的馬超再盛涼水,準備好好大呷一口,「子龍,像你就要小心些——」
咻!
羽箭牢牢射穿百尺遠的靶心,強勁的力道讓箭身仍在震盪。
馬超手裡那碗水還沒入喉,就見碗身左右各被羽箭刺穿兩個洞,此時涼水浠瀝呼嚕像兩道小水泉流洩。
「再開一次這種玩笑試試,我保證下一箭射穿的,不會是水碗。」趙雲連瞧都沒瞧冒出滿頭冷汗的馬超一眼,再取來弓箭,繼續練靶。
是玩笑,這當然只是玩笑,全軍營裡有誰膽敢對趙雲不規矩?!那得先打得贏他,才有本領做啥壞事好不!
雖說大伙都是七尺以上堂堂男子漢,不過長年征戰在外,難免心有遐想,對一些男身女相的同袍自是喜歡口頭上戲弄戲弄,要是能見到他們紅著臉,還會滿足某些無法舒活的慾念——當然,大伙對於那位終年都紅著一張嚴肅臉的關羽,除了敬畏外,誰也無法產生綺想。
這玩笑若是開到趙雲身上,要看他臉紅,難;要挨他武藝教訓,容易。
馬超該慶幸,趙雲今早操練的兵器是弓箭,而非他最擅長的長槍,否則現在破掉的東西不會單純只是水碗,而是他的腦袋。
「子龍,你別動氣,我說笑罷了。」油嘴滑舌千萬要挑對時機及對象,若是跟張飛閒聊,說不定兩人還會越聊越快樂、越聊越下流,但對趙雲,恐怕只會惹他反感。
趙雲也不見怒氣,臉上始終都只有淡淡表情,教人讀不出他心裡是快意不快,不過馬超性子也粗,以為沒瞧見怒意就代表趙雲不同他生氣,所以他很快又和趙雲聊起來。
「聽岱弟說,上回少主跑到敵營寨外半里去挖蛐蛐,又是你給帶回來的?」馬超隨意取來巾帛抹去身上水滴。「我看他回來大概又免不了——」
「我打了他一頓。」咻,第二箭,又中靶心。
「果然……」雖然一提到那位被寵壞的少主阿斗,馬超唯一能有的反應就是搖頭歎息,但放眼望去,全蜀國裡,有誰敢動少主一根寒毛?有,當年摔小孩的主公算一個,第二個就是趙雲。
關羽寵阿斗、張飛寵阿斗、諸葛亮也寵阿斗,原因無他,因為阿斗擺明就是未來一國之君,終有一日會踩上龍階,成為萬人之上的君主,為人臣子者,誓當認命俯首,趙雲是忠臣,這種愚忠應當比那三人更嚴重——
但是,他不。
當戰事會席間,全場肅穆靜聽軍師分析軍情,每一條計謀、每一個布戰,都關係著數以千計的士兵性命,沒人膽敢漏聽,說時遲那時快,阿斗少主在奶娘捉不住的當下,竄進了議席間找關羽替他扎紙鳶,儼然就是小霸王樣,就在關羽一臉為難且無法拒絕,全場眾人又束手無措之際,阿斗被人一把騰空揪起,還來不及回神,小尊臀已經硬生生挨了好幾掌教訓,打他的人是誰?
沒錯,趙雲,而且是當著主公——也就是阿斗他親爹的面前,教訓起別人家的孩子。
「不打不成器。」這是趙雲的結論,無論是那時或現在,他都只說了這句話。
「話雖是這麼說,不過你也很寵他,只是用的方式與眾人不同,若放任少主這麼下去,將來,咱們都老到無法上戰場,又沒了和主公桃園結義的二叔三叔、沒了這群甘願替主公出生入死的漢子,他這軟泥性子,如何能掌軍心?」
「孟起,想不到你也會注意到這些。」他還以為馬超是那種除了喊殺喊砍之外,對一切事情都很鈍的男人,換言之,思緒過度單純,從不動腦。
「嘿,子龍,你別指桑罵槐,我瞧得很清楚,好不?」馬超沒好氣道,即使他反應再遲鈍,也能聽出趙雲在損他,他不想在口頭上吃悶虧,損回去,「話再說回來,你寵少主不也寵上了天,他要什麼你就給什麼,還好意思數落我?」
「何寵之有?」趙雲不覺得自己寵溺阿斗。
「那麼,那傢伙又是怎麼回事?」馬超伸出長指,遙指著操練場數尺之外,手執竹帚掃起滿天瀰漫的沙塵間,有一條圓滾滾的身影在朦朧中忽隱忽現,趙雲順勢望去,鷹眸也落向那裡,唇角似乎僵硬地抿了抿動。
「那是少主硬要的。」一氣呵成,靶心再添一隻羽箭。
「對吧對吧。」馬超長指指向趙雲,一臉「看吧,還敢狡辯?這不就是寵他寵上了天」的嘴臉。「少主要的,你不就替他找來?」
「不,是少主死抱著她不放,我不連她一塊帶回來,少主就不走。」而且當時的情況,身在敵營外半里,阿斗耍賴的嘹亮哭聲幾乎要引來敵軍注意,他見大事不妙,只能揉一圈布巾朝阿斗號啕大哭的嘴裡硬塞,再當機立斷,將阿斗連同他手上死攀的傢伙一併扯上馬背,一挾馬腹,急馳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