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是哪一位?」皇帝突然又問,引來滿堂的笑聲。
他的臉馬上一沉,冷得可以凍死人。
她為他流下眼淚,這麼久了,她懂得他的渴望,縱然多年沒見父親,他相信父親是因為某些因素不能見他;他相信父親是記得他的,畢竟他是特殊的「撥雲見日」,不是嗎?
但答案卻是——父皇根本忘了他。
沒有一個做子女的受得了這種待遇,但他卻承受了。
他笑著解釋,「父皇,兒臣名叫見雲。」
但她知道他的心裡淌著淚。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父親?由此可知,擁有一個皇帝父親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她跟著他上了戰場,才知道那個皇上有多混蛋,三萬的士兵,怎麼比得過對方十萬以上的大軍?
但朱見雲沒有退縮,詳細地研究地形和對方的習性,擬定戰略,在出發的前一夜,他對天禱告——
「老天,我從來沒求你什麼,但這一次我求你讓我順利出擊,讓父皇再也忘不了我,讓皇兄對我刮目相看,讓我至少有一點存在的價值,求求你,至少讓我擁有一點聲名流傳後世。」
這就是他圍脖的心願,只求他活著有留下痕跡。她不禁為他心酸。
第二天拂曉,他開始了第一波攻擊,率先衝入敵營,第一個殺的人的守夜的男人。
當大刀劃過那人的頸部,飛濺的鮮血噴在他的臉上、衣裳上,他嚇得愣住了,慘白著一張臉,久久無法動彈。
「元帥、元帥,你怎麼了?要不要退兵?」
他陡然醒過來,像發了瘋一樣,瘋狂地砍殺,鮮血濺滿了他全身,渾身充滿了殺氣,在他眼前,人不再是人。
「你們統統給我死,不要再擋我面前!」他瘋狂地大叫,叫得聲嘶力竭。她看得哽咽,看到心痛,他累積多年的怒氣、委屈,藉著殺戮,終於發洩出來。
這是誰的錯?到底是誰的錯啊?
那一天的戰爭,朱見雲勝了,但他的心裡沒有欣喜。
他在帳裡來來回回地走著,不斷地低語告訴自己,「我不能心軟、我不能同情任何人,我要變得更強、變得更狠,我要變成一個無血無淚的魔鬼!」
夠了,她看得夠多了!
誰來叫醒她遠離這場噩夢?
她不想再看了!
然後,她突然睜開眼睛,黃粱的香味依然縈繞在鼻間,她看到滿天黑色如絨的夜空,以及一輪冷月高掛在空中。
她沒死?
她轉過頭,看見一簇簇熊熊的烈火焚燒著乾柴,火堆的另一邊,是裡著毛毯的朱見雲,他的臉色異常蒼白。
「見雲!」她呼喚著,緊張地坐起身。
「無妨,他沒事。」
是夢中熟悉的聲音。
她轉回頭一看,是個穿藍衣的少年,還有一個穿紅衣的少女。
「你們是誰?」她馬上全身戒備地問。
「我們是有緣人,你不必害怕我們,我們沒有惡意。」
「是你們救了我?」
少年偏了偏頭,「除了你們自己,誰能救得了你們。」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仇恨,埋在你的心底。」少年彷彿知道一切地說。
父母被殺的景像一幕幕地浮現在她的眼前,爹的身體斷成兩段、娘的頸項濺出滿天紅霧、全村的族人屍骸不全的在泥濘的土地裡,還有她爹娘死不瞑目的模樣……
她該恨的!就像以前那樣,但這次不一樣,她不覺得再有仇恨存在,他的狠、他的酷,或許有他的原因;或許就像夢裡那樣,可她從沒給過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殺人有殺人的痛苦,被殺有被殺的憤怒,這些苦楚,他都嘗了,你見識過他的噩夢,不是嗎?」
她震驚地望著少年,「你怎麼知道?」
她腦海裡回想起他在深夜輾轉反側,一聲聲淒厲的呼喚: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如果一個人從小被教導殺人是正確的事,他怎麼能瞭解殺人是罪惡?」
她想到在夢裡所見的那個朱見雲為了生存、為了活得有價值,藉著殺戮,來讓大家注意到他、尊敬他,這樣的他,錯了嗎?
她現在不這麼以為,這是環境的錯,是生養他的父母的錯。
「如果是你生長在宮闈裡,你也會把人命當作螞蟻般踐踏。」少年平心而論。
這話她否認不了,或許,她還會變成比朱見雲更可怕的惡魔、犯下更多的罪。
「所以,你能原諒他嗎?」少年輕聲問道。
原諒?
她記得在淒涼山上,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天,她告訴他:「我唯一的恐懼是你會恨我、會氣我,永遠不原諒我,在你知道一切之後。」
但他卻寬容地微笑道:不會的,沒有什麼事是值得恨一輩子『氣一輩子的。
是啊!沒有什麼事是值得恨一輩子、氣一輩子的。
看著他熟睡的身影,她的表情變柔了,「原諒什麼?我跟他該做的不是誰原諒書二,而是努力。」努力地贖罪,努力地幫助他人。
她領悟了,報仇並不能解決什麼,殺戮的人有他殺戮的理由、有他殺戮的痛苦,或許是身不由己。
「很高興你想通了。」少年站了起來,朝少女伸出手,「儀兒,該是我們出發的時候了。」
「是的,師兄。」少女柔順地站起來,讓少年牽著她的手。
「等等,你是誰?」她喚住他們想離開的身影。
少年停了下來,「如果你的男人問起,你就說我是賜給他噩夢的人,他自然就會明白我是誰了。」
但她不明白呀!
「你總有名有姓吧?」
「你可以問你相公,如果他還記得我這個人的話。」少年對她露出微笑,「聽,你們的臣子來找你們了。」
她轉頭仔細聆聽。
是的,黑暗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呼喊著,「王爺、王妃,你們在哪裡?」
「你……」她再轉回頭一看,四周哪有少年和少女的影子?
他們不見了!好奇怪,像是荒野裡行蹤不定的遊魂。
她的心不禁有些發毛,但轉念一想,她不再有心結,寬闊了許多。
是的,仇恨消失了,整個心變得平靜安詳、變得甜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