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和小蓮揮揮一頭的汗,不明所以地走向發怒的大人,跪了下來。「大人,有什麼吩咐?」
「小姐呢?」賀毅鋼劈頭就問。
「我們好些日子都沒見過小姐了啊!」她們據實以告。
「別說謊,是你們把她藏起來了吧?」賀毅鋼滿臉怒容,嚴厲地責問。
「我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那麼做啊。」她們連連搖頭否認,心底同樣也有個問號,難道——
「小姐不見了嗎?」
賀毅鋼板著臉,沒有回答。小香和小蓮瞠目結舌,心底的問號更大了。
「八成是又去樹上喊那三個字了吧」小蓮猜測。
「哪有可能,大人都回來了!」小香反駁她。
「什麼三個字?」賀毅鋼冷凝地問。
「沒……什麼。」兩人支吾了起來。
「說!」他斥聲命令。
「小姐總是爬到樹上大喊『我想你』。」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總是?」他疑惑地問道,「哪棵樹?」
「就是……樹林裡有蛇的那棵啊!」她們說完,只見賀毅鋼倏然轉身狂奔而去,當下她們也跟著心急了起來。
賀毅鋼瘋狂地奔進樹林裡,找到那棵大樹,仰頭一望,不見君憐人影,只見樹梢迎風搖曳。
他心力交瘁地靠在樹幹上,汗水自兩鬢淌下,自責和對自己的怒火在胸中狂燒,心緒直往晦澀的深淵墜落。
那兩個婢女是不可能騙他的,那麼君憐肯定是……走了!但她會走去哪裡呢?
他心急如焚,濃眉緊鎖,生平頭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我想你……耳邊突然迴旋著她柔柔軟軟的呢喃,令他的心疼痛如絞。
他手一伸攀上樹枝,一鼓作氣地爬到樹上,發現在粗壯的樹幹上有一處樹皮已斑剝,這表示她經常爬到這上面來。
為何之前他在這裡找到她時,卻沒有發現?
他眺望遠山,臨近的潺潺小河,看見君憐所看見的一景一物,看見她對他的思念之情,也看見自己赤裸裸的感情。
他可以想像他遠在關外,而她總是爬上這兒來喊「我想你」的景象,那無邪的真情,單純的告白,竟教他的心像給鞭子狠狠抽過那般疼得滴下血水。
他終於發覺,那封信可能是個誤會……她不可能惡劣地玩弄他的情感,那句詩可能是書禮教會她的,卻是真實地將她的心聲表露無遺。
他苦澀地望著遠方,此刻光懺悔又有何用,他必須找回她。他若失去她,那天地間的日月星辰都將暗淡無光。
他不能沒有她,無論如何他要找回她!
「君憐,我一定要找到你!」他縱聲朝遠方大喊,他也有三個字要告訴她——
「我愛你!」
愛你——愛你——遠山回音不斷,那是他心底最熱切誠摯的情感。
第八章
「毅鋼……」君憐彷彿聽見賀毅鋼的聲音,恍惚地睜開眼,才發現是夢,而外頭天色已近黃昏。
她已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出「遠門」,據說再往前行就出城了,這令她陷入苦惱之中,她該走去哪兒呢?
她在荒郊的破廟中落腳,入夜後更顯淒涼,破廟的各個角落邊待著一些無家可歸的人,有的人病了,有的腿瘸了,全靠行乞為生,但他們還挺和善的,並沒有對陌生的她有任何排斥。
「爹……娘……我好餓啊,我們幾時才出去要飯吃啊!」斑駁的佛桌角落發出女童的哀叫聲,打斷了君憐的思緒。
「你爹病了,我得照顧他,你自己到外面去乞食吧。」一名瞎眼婦人柔聲安撫女童,幽暗中女童的父親正瑟縮在冰冷的地上猛咳嗽,那女童只有認命地點頭。
「好吧。」女童答道,從佛桌底下鑽出來,走過君憐眼前,朝破落的大門而去。
君憐清楚地瞧見女童蓬頭垢面,衣衫殘破,幾乎全是補丁,令她震驚的是女童竟如此乾癟瘦弱,小小年歲眼眉間竟染著風霜,她看來不過五六歲吧!
一時之間,忽然悲從中來。當年若不是賀毅鋼收留她,她也會像這小女童一樣淪為乞兒。一股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她急忙從包袱裡取出碎銀,起身走向那女童,喊住她:「小妹子。」
女童遲疑地回過頭,瞧見是君憐叫她有些意外。「姐姐,你叫我嗎?」
「是的。」君憐上前去握住她髒污的小手,把碎銀放到她手上,說道,「這些你拿去買吃的東西。」
小女童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銀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擔憂又有些世故地問:「可是姐姐,你不自己留著買東西吃嗎?」
君憐搖頭,柔聲地說:「你快去。」
「我一定是遇到仙子了,娘說只有仙子會這麼好心,這些銀子夠買好多吃食呢。謝謝仙子姐姐,謝謝!」小女童連聲道謝,飛也似的奔向廟堂外。
君憐立在屋簷下,望著女童跑向荒蕪小徑的盡頭,心情變得抑鬱複雜。
天色益發暗了,還飄起雨來,有人在破廟裡點了燈,稀微的光線中,小女童從外頭奔了回來,她買了好多包子,除了給她的家人,還分送給破廟中其他的人,包括君憐。「仙子姐姐,這一個是給你的。」
「謝謝。」君憐微笑著收下來,放進包袱裡,她並不餓,只是忽然好想家啊!然而就算她對那個家有許多依戀,可她確知自己的離開是對的,惟有那樣她的主人才會回去,且無論她身在何處,對他的情意都不會改變,甚至一點也不恨他。
但從此以後就只能在回憶裡找尋他的身影了,天明之後她還得繼續走下去,也許就一直走,走到路的盡頭吧。她抱著包袱蜷縮起自己。
讓茫然緊緊地將她纏繞住。
☆☆☆
入夜後雷雨交加,瞎眼婦人把廟門關起,並用一張破椅子加以擋住,以免被強風吹開,殘破的屋瓦滴進雨水,弄得破廟中央一片泥濘,即使是此般光景,身處其中的乞兒們競仍安然入夢,也許經歷人生的變故,他們也都學會以不變應萬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