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他不答。
「叔叔說,法國是個很有包容力的民族,可以接納不同種族的文化與事務,金字塔是一個、巴黎鐵塔是一個,我本想反駁他,才不是,書上說法國人是高傲的民族。
可是,我知道,他想家,家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親人間的情誼是深刻的,就算台灣再好,就算這裡有他深愛的女人,這裡終歸不是家園。
所以,我想他會跟你回去,只是他和你一樣有著高傲自尊,你需要給他一個台階下,好好說服他。」
她說動奎爾了,但他沒作出表示。
深深不在意,言談間,他們走進文旦園。自從母親逝世後,叔叔再無心耕事,便把田地全租給別人去種作,只留下小小的木瓜園。
「農曆八月十五日是中國人的中秋節,這天全家人團聚一起,烤肉放煙火,我們吃月餅、紅柿子,文旦和甘蔗,這些就是文旦樹,」深深托住一個小小的青色果實對他說。
「它還沒長大,長大成熟時約半斤重,文旦的皮很厚,從這邊切開,再從旁邊劃幾刀,用手指剝下來就是一頂文旦帽。」她連比帶說,向奎爾解釋。「叔叔常在中秋夜裡,幫我用文旦皮做帽子,村裡小孩子人人頭上一頂,沁香的文旦味傳入鼻間,很舒服。」
她沒注意到拉開距離是他的刻意,下意識地又向他靠近。
她喜歡他高高的肩膀在她臉頰旁邊,稍稍斜靠,即能靠上他的肩,寬寬的肩、闊闊的胸懷,那是多麼舒適的安全港灣。
要是他不要那麼生氣,要是他肯聽聽她的抱歉,或者他們之間的仇恨不再,或許他們會成為好朋友,相互依賴。
她太天真,以為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瞬間產生,以為愛能綿延不絕,而恨容易消失在一轉眼間。
「那時,叔叔總是做兩頂文旦帽,我說我只有一個頭,戴不了兩頂,他笑笑不語。後來慢慢長大,我才知道那是為遠方的兒子做的,中秋夜、團圓夜,他也想和兒子團圓。
叔叔向村人學了些小手藝,是台灣的爸爸會親手替兒子做的小玩具,像筷子槍、竹蜻蜓、陀螺等等,都是給小男生玩的,他做好了,收藏在一個喜餅盒裡,有機會我把它們挖出來給你。」
「不需要,我已經大到不需要玩具。」
「那些不單單是玩具,它還代表了父親對孩子的疼愛,相信我,你會喜歡它們的。」
他不置喙,眼睛卻瞄著樹梢上的果實,想像文旦帽的形狀。
「奎爾哥哥,說說法國的事好嗎?我對法國有著特殊迷戀。」
「妳想去法國?」他淡問。
「總有一天吧!法國之於我,如同回教徒之於麥加,只要能力夠了,我一定要去。我會說法語,我甚至可以背起來巴黎的街道圖,我知道哪裡的飯店便宜、知道哪裡的博物館不收門票費。我會去的,總有一天!」她宣示般說。
「妳想求我帶妳去?」
「我不在你負責的範圍,是不?」她問他,然後回答。「要去的話,我會憑自己的能力。」
「妳有什麼能力?妳會工作賺錢?」
「我現在二十歲,努力工作賺錢,等我四十歲時,應該能存夠機票旅費,我們來定二十年之約,好不?」
他不理她的約定。
她吐吐舌頭,轉移話題。「你看,前面就是木瓜園,網室有兩根柱子折斷了,叔叔說要找時間修修,不過放心,它不會倒塌的。」
深深率先進入木瓜網室,她的手拉著他的,他們的身體益加靠近,蠢蠢欲動的心、蠢蠢欲動的身體,才說對中國女人不感興趣的奎爾,對中國女人的貼近不能自己。
他反握住她,第一次交握,不單單是她的力量,深深注意到了,微笑掛上,甜甜的、芬芳的笑顏,襲上他心間,嚴肅的表情故人些許柔和,暫且忘記兩人之間的仇怨,在小小的網室中間,他們相處融洽。
「你找那些大大顆的,轉動手腕扭下來,像我這樣。小心呦!別讓木瓜乳汁沾上衣服,沾上了可洗不掉。」
深深回頭向他講解,一面說,一面動手示範。
要他摘木瓜?想都別想,他可是伯爵,怎會動手做這些工作。
深深看他一眼,便瞭解他的心意,她笑笑說:「我懂,法國伯爵的尊嚴無論如何都是要遵守的。」
說完,深深動手摘木瓜,她的體力不佳,不過來回兩趟,便累得氣喘吁吁,扶著木瓜樹休息。
奎爾看不下去了。這種摘法,要多久才能摘滿一簍?
他大步向前邁去,走到她身後,深深沒注意,採下木瓜轉身往回走時,撞他個滿懷。
軟軟的身體向他撲來,他應該紳士地扶住她的,可那不是他的本能反應。
捧起她的臉,他放任自己率性,封住她的唇,吻住她的心,輕輕吸吮,她的唇甘甜美味,比想像中柔軟溫馨,她的髮香一層層圍繞他的知覺,他抱過無數女人,卻從來沒像此刻這般,愛的感覺瀰漫。
深深醉了,醉在他懷裡,醉在他文火般的細吻裡。
初嘗愛情,她的心迷失在小小的網室裡,手上的木瓜落下,乳汁沾上他的衣服,難洗的印記呵……是她再也洗滌不淨的心。
終於,他放開她,意猶末盡。
「你……」她說不出成句言語。
「還不快點,妳要弄到什麼時候?」
說著,他對自己不滿意,至於是不滿意理智退位、「意外」造成;還是不滿意感覺未盡情,卻不得下鬆手,他沒詳細檢討。
一口氣扭下四顆碩大瓜果放進塑料簍裡,遺失記憶,奎爾忘記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李伊伯爵。
第三章
奎爾沒再提回法國,但他和瑞奇都知道,事情仍持續進行。
他是高傲男人,決定的事不容改變,這點,瑞奇相當清楚,兒子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驕傲個性。
至於瑞奇,他改變想法了,是深深說動他,如果人生確是一種償債歷程,那麼此行就讓他把與奎爾母親的恩怨,做一次明白清點,該他還的,他不躲;欠他的,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