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見他回來,幫他接過獎盃,開始絮絮叨叨地回報上午的事故處理情況:
「大少爺,那個孩子好可憐,她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送走?送去哪兒?」他不懂。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孩子才九歲大,她的爸爸媽媽一個得肝癌,一個出車禍,全都死了。她跟著唯一的親人奶奶,奶奶年紀八十幾,每天拾荒,勉強養了那個孩子。誰知道,前天老奶奶重度中風,也過世了。
我送那個小女孩回家時,碰到社會局的義工,正在幫忙孩子處理老奶奶的身後事。他們告訴我,小女孩這兩天寄住在鄰居家裡,明天老奶奶火化後,他們就要帶她走了。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王叔說著說著,眼眶幾度紅了。
他聽著,想起她坐在馬路中間哭泣的樣子,心裡興起一股不捨。
「她要被帶去哪裡?」
「他們說要帶她去天主教辦的孤兒院。我送小女孩回家,小女孩跪在簡陋的靈堂前面,一直哭一直哭,求那些社工不要帶她走,說要留在家裡陪奶奶……
大少爺,她真的很可憐。我拿了五千塊錢給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用?她只是個九歲的孩子。」王叔紅著的眼眶,落出了幾滴眼淚。
他也感覺自己的眼眶灼熱,但,他才十四歲,能給無助的她什麼幫助呢?
那一天,家人為他慶賀他得了科學競賽冠軍,他生平第一回覺得,自己幸福得不像話,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當晚,他失眠了。上半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下半夜,他伏在書桌前,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才九歲,不曉得能不能理解的她。
隔天,他買了一套厚厚的冬裝,加上夜裡寫的長信,以及一份銀行賬戶存折、提款卡,要王叔一併送去給她。
第五章
他們排了幾分鐘的隊,才坐上摩天輪。
日本的冬天不像台灣寒風刺骨,溫度雖然比台灣低許多,但這裡的乾燥冷比起台灣的濕冷,是比較容易忍受的。
「冷不冷?」嚴澤岳問。坐上摩天輪後,他沒選擇各坐一邊,而是跟孟璦晞坐在同一側。
「還好。」她有些不自在,兩人坐在同側,位子並不大,身體上的接觸更加緊密了。
「擠在一起坐,比較不冷。或者,妳希望我過去坐另一邊?」
她不得不迎上他的視線。他問這問題,要她怎麼回答?
回答「希望」,便違反了她真正的想法;回答「不希望」,似乎又顯得她……沒原則。
整晚下來,她不斷告訴自己,那些曖昧的猜測,只是她胡思亂想,可是,她實在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
像現在,他明明用灼亮的眼神瞧她,彷彿想燃燒她似的,她如何說服自己,一切只是她胡思亂想?如何說服自己,嚴澤岳對她,沒有其它企圖?
她對他出口的問題,選擇沉默以對。
但如果他再這麼曖昧下去……她決定把在餐廳想問卻沒問的話,問個清楚。問問他,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對於她的沉默,嚴澤岳也沒再進一步逼問。
「妳什麼時候回台灣?」
「大後天,江特助幫我訂了下午兩點四十的航班。」
「妳有個非常盡職的特別助理。」
「嗯。」她又看了他一眼,才將視線調開,望著底下的東京夜景。
「妳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看著她的長髮在夜風裡輕輕揚起,忍著想碰觸的渴望,努力尋找聊天話題。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家人這個話題,牽引出她睽違許久的孤寂,她固執地將視線落在點點燈海裡,不想讓身旁的男人看見她的軟弱。
「都不在了是什麼意思?」他感覺她背影透露了孤單,心有些疼。
「我父親肝癌過世,我母親車禍過世,我唯一的奶奶也在我九歲那年中風過世。我……沒有家人了。」她漠然地說。
「妳沒有兄弟姊妹?」
她沒立刻回答他,過了許久,久到他們升上了摩天輪圈的頂點,她才搖搖頭,算是回答。
「妳九歲就失去所有親人了?」嚴澤岳看著她腦後的長髮,繼續問。
「嗯。」她很淡、很輕地應了一聲,那聲音飛進高空的風裡,溶了。
他伸出雙手,從她身後摟緊了她。
第一秒,他感覺到璦晞的僵硬,她似乎受驚了。
第二秒,她似有若無地掙扎了幾下,但他仍緊緊地圈住她,沒放開。
接著,好幾秒過去了,她安靜下來。他們仍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她的臉看著外頭的夜景,背對坐在旁邊的男人,由著他從背後圈抱住她……
嚴澤岳有好寬闊的胸膛、有好溫暖的體熱、有好強大的力量,她安順地倚在他的懷抱,孤單像遇見了奇跡,在瞬間不見。
「璦晞,我願意當妳的家人,我願意當……妳的大哥。」他說。
孟璦晞愣住,一陣熱氣冒上來。嚴澤岳的話,讓她想哭。
她想起九歲那年,收到第一封來自親愛大哥的信--
親愛的妹妹:
我知道妳失去了所有親人,我想,妳一定感覺到這世界上只剩下妳一個人……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銨如何安慰妳。
今天晚上,我一整夜睡不著,想著妳坐在馬路上哭泣的樣子、想著王叔回來後告訴我關於妳的情形。我越想越覺得難過,越想越覺得該幫妳做些什麼。
我想了整夜,最後發現,妳失去所有家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
親愛的妹妹,我願意當妳的家人、我願意當妳的大哥。王叔帶去的那套衣服,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請不要拒絕我,讓我當妳的家人……
孟璦晞終於轉過頭看向抱著她的嚴澤岳,她被他眼底濃烈的情感震懾住,失去了反應,不知過了多久,才找到聲音說:
「好幾年以前,也有人跟我說過相同的話……」
嚴澤岳望著她的眼神灼熱,他曉得在這一刻,他無論如何是克制不住自己了,那翻湧如波潮的情緒,已將他所有理智淹沒,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