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好景只到我父親那一代就結束了,富貴榮華,轉眼成雲煙,我爺爺一過世,家裡的生意就一落千丈。秉性善良又太過老實的父親根本不懂經營之道,再加上被惡劣的親戚使計騙去祖產,只好帶著媽媽和我們三姊妹離開大稻埕,開始工作討生活。」
「剛開始父親帶出來的錢還不少,買了房子安頓好我們之後,他也找到工作,雖然薪資不高,但是靠著剩餘的積蓄貼補,日子倒也還過得下去。沒想到曾經被騙的爸爸根本沒學會教訓,他竟然替一個不熟的人作保,苦日子才真正來臨。」
「怎麼說呢?」馮君翰緊張地問:「那個人跑了?」
「沒錯!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他幾百萬的債務全部轉移到我父親頭上,為此我們家被查封,所有的財產都被凍結,我母親氣得和我父親離婚,拋下我們離開了。從那天之後,我們搬到一間更小的房子,開始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一轉眼竟也過了十年!」回想起那段慘痛的過去,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記憶還很鮮明。
「唉!伯父真是──」馮君翰並不想責怪她父親,但是說真的,如果不是她父親,她們三姊妹或許不需要過這樣的苦日子。
「雖然是因為爸爸的關係,讓我們沒辦法過安定的生活,但是我們並不怪他!他是個好人,善良、溫柔、而且很疼我們。我們挨餓受凍,他比我們更心疼,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工作賺錢,想供我們穩定的好生活。可是……」
貝曉風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實在不適合出外工作,他天生就該當個不必勞動的大少爺,出去工作只會折他的壽。那幾年他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最長三個月,最短只做了一天,下場幾乎都是帶傷回家。燙傷、割傷、壓傷、夾傷、還有凍傷,甚至中暑……他縱然有心要做,嬌貴的身體也耐不住辛勞,所以屢屢掛綵。」
「居然有這樣的事?伯父真是一位……傳奇性人物!」馮君翰聽得目瞪口呆,除了說他是傳奇性人物,他實在想不出其它評論。
「有時我們也覺得他很倒霉!」貝曉風知道自己不該笑,但是想到世上居然有這麼倒霉的人,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何止倒霉?我看他根本是惹到瘟神了吧?」
「唉,或許是!我高三的時候他從工地的鷹架上掉下來,從此再沒有醒過來。他過世了,我很傷心,卻連掉眼淚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我們三姊妹連那間小公寓也租不起,只能搬到這裡。為了還清債務,也為了讓曉雨曉陽能夠繼續唸書,我高職一畢業立刻找工作賺錢,努力還債。一直到去年債務終於還清了,曉雨曉陽也都努力打工貼補家用,所以我終於有能力上大學唸書,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可以說,不再有任何奢求。」
望著她恬靜滿足的表情,他看見一種打從心底散發出來的美麗,那不是任何高貴的服飾或是化妝品能夠創造的,那種美,令他心折。
「妳這一生的願望就這麼簡單嗎?」他假裝失望地搖頭。「只要能繼續唸書,妳的人生就了無遺憾了嗎?」
他呢?對於他,她也是如此雲淡風清、無慾無求?
「目前我只有這個最大的心願,至於其它──我現在還沒有想到,暫時也不需要。窮困的日子讓我知道人要知福惜福,太過貪求,必定招來天怒人怨。」
而她曾經貪求過一次,也已經嘗到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今後她會更警惕自己,別再妄想抓住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的胸口感到一陣酸澀,頭也沒來由地痛了起來,她疲累地閉上眼低語:「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他知道她每天上班又上課,一定很累了,也不再厚著臉皮繼續叨擾,立刻起身道別:「那我走了,妳早點休息。晚安!」
「我送你下去。」
她送他到樓下大門口,看他上車後,本來堅持目送他走,但這回他很堅持:「以前總是妳在背後目送我離去,現在該倒過來,換我送妳了。」
「有必要計較這些嗎?」她好笑地問。
「當然!這是公平原則。」還有安全問題!這地方這麼偏僻,他不放心讓她獨自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
「好好好,那麼這回換我先走,這總行了吧?」她沒再和他爭執,揮揮手和他道別後,便退到門內,關上鐵門。
不過她沒有立即上樓,而是側耳聆聽門外的動靜,等到汽車行駛的聲音逐漸遠去後,才不捨地轉身回到樓上。
馮君翰注視門扉一會兒,才發動引擎開車回家。
他一路傻笑著,因為終於走進她家了,這會兒他心口好甜,就像吃了糖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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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何謂朋友?
貝曉風頭疼地揉著額角思忖。
碰面吃飯的是朋友,打電話聊心事的是朋友,有難時挺身幫忙的是朋友,那麼天天接送的──也是朋友嗎?
打從第一天起她就清楚地告訴他,請他不必費心接送。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彷彿聽不懂這句話,依然每天準時出現在餐廳。先接她下班趕上學,九點四十再到學校接她放學,將她平安送抵家門,不忘順道上去喝一杯茶。
儘管她一再重申不必這樣接送她,他依然每天固執地按時出現,從未遲到。
她抗議到無力,不知道該怎麼讓這位「朋友」明白,他所做的事,已經大大超越普通朋友的範圍了。
有時她難免會想,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這種做法很曖昧,還是故意這麼做?
若說他是故意的,那麼目的應該就是想再次追求她,但那偏偏是不可能的事。她的真實身份他已經非常清楚,她那福德坑似的家他也去過,照理說,應該不會再對她這個一級貧戶存有任何美好的幻想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