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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她氣憤的用手去推輪子,卻怎麼也推不動,原來是卡住了。她乾脆掙扎著站起來。用爬的也要爬回去!

  祁南一個箭步趕過來制止。這個頑固又莽撞的女人,她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找了妳們二十三年,我也不好過啊!」王其興也來攙扶,但被她一手撇開。

  「找我們?誰相信!」她靠著祁南的支撐站直身子,傷口隱隱作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是真的!事實上當年是妳母親帶著才兩歲的妳不告而別,我根本不知道妳們去了哪裡。」

  「你胡說!是你們離婚了,你不要她!」他為何要扭曲事實?真以為她還是兩歲小孩?

  「我們並沒有離婚,那張妳母親寫的離婚協議書,我一直沒有簽名。」

  「我不信!」

  「我就知道妳不會相信,所以我把它帶來了,妳看。」他抽出一張微皺泛黃的紅直條白色信紙,上面寫著「無條件離婚」等字樣,然後是她母親的簽名,而男方的下頭則是空白。她認得母親工整的筆跡,母親的國字寫得並不熟練。

  真的是這樣。她母親要離婚,而她父親並不。媽媽從來不跟她說這些,讓她一直以為父親是個棄她們於不顧的大渾球。真相到底是什麼?她迷糊了!

  「小薇薇,妳坐下來,讓我從頭到尾告訴妳。」王其興說,狀似哀求,「小薇薇,請妳!」

  「不要叫我小薇薇,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薇安賭氣的坐回輪椅上,在得到真相之前,她不會給他好臉色。

  「唉,妳和妳母親一樣倔強。」王其興無奈的歎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早該料到。

  「你不要……」

  祁南壓住想要抗議的薇安,兩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按摩,以安撫她躁動的情緒。與陌生的父親相認是需要勇氣的,而接納事實更是不易。

  王其興也坐回石凳。經過這一番激烈的情緒波動,他的步履更顯蹣跚。然而接下來的追述,才是最艱難的部分;那二十三年的椎心痛楚、日夜等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

  他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

  「我在美國留學時與妳母親相識、相戀,但身為孤女的她並未得到我父親的認同,他一直希望我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但我們不顧他的反對在美國結了婚,然後回到台南家中,那時我父親也只得勉為其難同意。」

  薇安的內心開始翻騰,她進入了媽媽從不透露的過往,也即將知曉她的身世。

  「妳母親生妳的時候大出血,醫生為了保住她的命,只好切除她的子宮,從此她失去生育的能力。但妳的爺爺,也就是我的父親堅持王家需要一個男丁來傳宗接代,所以他要求我討小老婆。」

  「為什麼你不反對?是不是你也贊成?」薇安既憤怒父親的懦弱,又心疼媽媽的委屈。要媽媽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一刀把她殺了,她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她的拳頭緊握,淚水蓄勢待發。

  「我根本不理會我父親近乎逼迫的要求,但妳母親卻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她認為我父親嫌棄她,所以在妳滿兩週歲的隔天,留下離婚協議書,帶著妳不告而別。我猜她多半也是不想讓我左右為難。」

  年輕的母親帶著幼女斷然離開了她的天、她的巢、她的世界,伴隨的是僅存的尊嚴及日後無盡的孤獨。

  「她一定認為你簽了協議書。」所以她告訴她他們離了婚。

  「我並沒有機會告訴她。她離開後不久,我的父親突然生了重病,我忙著照顧他,也忙著接管他的事業,找人的事只好交給我的表弟,只是這一找就找了二十幾年……」

  「你以為我是傻瓜?以你的能力,怎麼可能找不到?」

  薇安不屑的抬起頭。

  她拚命眨眼,儘管眼睛痛如針刺,她仍強守著淚水的閘口,不讓它潰決而模糊她的雙眼。她要看清楚他的每一個表情,她要分辨他有沒有說謊,她得決定自己要不要相信他。

  「我查了出境資料,知道妳們回到美國,但就是找不到妳們的住處。」

  「你騙誰?我們在波士頓和賓州各住了兩年,後來搬到紐約,就再也沒離開過。美國東部的三大城市,目標這麼顯著,怎麼可能會找不到?」

  「妳們住在紐約?」王其興吃了一驚!他微張著嘴,身子忽地搖搖欲墜,祁南連忙伸手扶穩他。

  過了好久,他語氣苦澀地說:

  「我和妳母親就是在紐約認識的。她走後,我直覺叫獻文去紐約找,可是他總是說沒找到。我好笨,從沒想過他一直在敷衍我,他從來沒有認真找過妳們。最近我請了另一批人去找。在祁南打電話給我之前,他們剛通知我妳回來台灣的消息,但還不能確定他們鎖定的目標是不是妳。」他的聲音愈來愈模糊,執著枴杖的手顫抖,終於精神崩潰而淚如雨下。「妳們真的住在紐約!我果然覺悟得太遲。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我的大意竟造成了天人永隔!」

  薇安幾乎要相信他了,可是心疼母親的那個部份卻不斷提醒她不要被他的淚水所騙。母親為他苦守一輩子,那麼他呢?說不定早討了小老婆,生了一打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

  「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不簽那張離婚協議書?」

  淚已流盡的他,眼神空洞而顯得衰老。

  「當年我告訴我父親,我愛她,這一輩子只要她。」他虛弱但堅定的說:「在二十幾年的等待中,我從不曾停止愛她,即使此刻我已知道她不在人世,我對她的愛仍然不減。未來,我將帶著對她的愛到天上去與她相會。」

  涼亭中再無言語,只剩輕輕的喟歎、哽咽聲。

  沒有人注意到天氣陡變,陽光躲回厚厚的雲層裡,原本的清朗被灰蒙取代,週遭已然是一幅蕭瑟蒼茫的景象,正反映出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境。

  當祁南接到書生打來手機的那一刻,薇安的閘口終於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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