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先臉色慘白,雙膝一軟,坐倒在椅子上。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若連這都不懂,《老子》在書架上,拿回去多讀幾次。」凌旭站起身,打算就此結束談話。「就是這樣了。記住,山上的殘局你得負責收拾,要回到原來的和諧並不容易,但是你得盡力!」
「學生……知錯,」
微弱但清楚,薛承先略帶哽咽的嗓音傳來,正要走出書房門的凌旭停了一停。
隨即,瀟灑一笑。
「知道錯就好了。」凌旭回頭看他一眼,再無陰霾。「我們在堂上斷案判刑,不也常這樣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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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上山去看隨風時,眾人都很知趣地避開了。
隨風卻不肯見他,石洞的門關得緊緊,怎麼叫都不開。
饒是向來威風凜凜的知府大人,也只能站在門外束手無策。
「應雨,妳去幫忙吧。」
雖然避開了,卻遙遙望著的師娘忍不住說。
「啊?要我去?」應雨指著自己鼻頭,睜大圓圓的眼睛問:「師娘,我能幫什麼忙?」
「騙妳師姐開門啊,讓凌旭跟她見面。」師娘說。
「可是師姐最討厭人家騙她,她生我的氣怎麼辦?」應雨膽子小,怯怯地問:「而且她也還在生凌大人的氣……」
師娘歎了一口氣。「生什麼氣?不過就是使性子,見了面談一談就沒事了。女大不中留啊。反正留她也留不久了,遲早要跟他去的……」
「師娘,妳怎麼這樣說?師姐要跟誰去哪裡?」應雨驚問。
師娘看了應雨一眼,遲疑。
「妳別管那麼多,去就是了。」
應雨真的去敲門,一見隨風,就撲上去。「師姐妳要去哪裡?妳要跟誰走?是不是跟薛師爺?他是妳哥哥,他要帶妳走對不對?」
一看師妹才說沒兩句就淚眼汪汪的,隨風忍不住罵:「胡扯!我哪有要走!妳哭什麼呀?我哥哥又怎麼樣,我才認識他沒多久!」
「可是……可是……」應雨哭著說:「師娘為什麼說妳遲早要跟他去……」
「妳師娘不是說薛承先,是說我。」
沉穩又微微含笑的男性嗓音隨之而來,凌旭瀟灑的身形悠閒地踱進石室。
「你來幹什麼?我說不想見到你!」隨風怒道:「應雨,連妳都騙我!」
「是……是師娘……要我……」應雨嚇得倒退一步,轉身飛奔而去。「我去前山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
應雨走後,隨風一甩雪白衣袖,指著門。「你請吧,我不想跟你說話!」
「妳使什麼性子啊,」凌旭才不走,他閒閒靠在門邊。「我哪兒惹妳了?」
「你還敢問!」隨風不敢置信。「你騙我上京那次,明明是要找人來相認,確定我是薛承先的妹妹、魏瀾的女兒,對不對?」
「是呀。」沒想到凌旭完全承認,嘴角還帶著笑意。「我們可是大費周章,才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找到當年抱著妳逃出去的奶娘。」
「她還看了我背後燒傷的疤?」
「要不然怎麼確定?」凌旭笑意更濃。「難道要我看、要我鑒定嗎?」
被他輕薄的話語弄得滿臉通紅,隨風咬牙。「很好!你已經知道我是逆臣之後,而且還是差點殺掉你的薛承先之妹,現在你還來幹什麼?要殺我洩憤?!」
「薛承先我都沒殺了,幹嘛殺妳?」凌旭笑吟吟說道:「何況逆臣又怎樣?我生父雖貴為天子,我卻跟妳一樣,出生就被丟棄了。逆不逆,反不反,關我什麼事?」
「你……」
凌旭把門關了,上前幾步,望著那張讓自己牽掛多時、含嗔帶怒,卻依然清麗的小臉,他覺得這段時間以來的驚濤駭浪彷彿都漸趨平靜了。
跟這個姑娘在一起,日子大概永遠都不平靜吧?
可是她不在跟前,他心頭就總是掛念,永遠無法踏實。
正好,他這個人呢,命就是硬,什麼都不怕。
他才開口想說話,就被隨風打斷。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妖,我什麼都不是!」隨風叫了起來,叫聲悲慼,伴隨凌厲風勢,在石室內迴盪,震得窗門嘎嘎作響。「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裡、該怎麼辦……」
「傻姑娘,管妳是什麼,我從頭到尾就沒介意過。」口氣滿不在乎,他說道:「妳自己想想,是不是這樣?」
「可是我介意啊!」隨風被他握住了手,她隨即緊緊抓住,彷彿溺者抓到浮木。「我是人,可是有妖氣,怎麼辦?我不能留在山上,也不能進城裡,我要去哪裡?」
「妳哪兒都不去,就跟我在一起吧。」凌旭充滿權威地說著,好像那是什麼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他握緊掌中的小手。
握住,便不肯放。
隨風含著淚的大眼睛,定定望著他。
英俊卻篤定的面容,溫柔卻堅定的眼眸……
相識以來,他的膽色與氣度、溫柔回護的心意、兩人一起經歷過的一切……點點滴滴,都在心頭縈繞。
「就是這樣了,妳別多想。」凌旭望著她,就是惡習難改,忍不住要調侃:「妳小時候給火燒過,所以特別怕火,所以以後大概不能靠妳煮飯燒菜了。罷!誰叫我命中注定沒有口福呢?」
隨風臉紅了,斜睨他一眼,明眸中狂亂的情緒,已經漸漸緩和下來。然後,恢復到原來的澄淨,還染上一抹神秘的明亮。
石室中有著片刻的寂靜。
「我怕不怕火,跟你有什麼關係?」隨風粉唇一勾,現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抹淡淡的、帶點調皮的笑意。「你有沒有口福,又與我何干?」
「咦?妳這是什麼意思?」凌旭微皺起眉。
她是真不懂呢?還是裝傻?
當然是裝傻,故意裝傻。
「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隨風臉兒一揚,傲然走回桌前。「我在山上修練這麼多年,下山去得讓眾人罵妖孽,像你說的,弄得不好給人拿住了,怎麼辦?我覺得我還是乖乖待在山上,陪師父師娘守護此地一輩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