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靜,答應我,將來不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再捨下我這個膽小鬼。」
她站在他身旁將視線調往海面,軟弱的嗓音低渺難辨。
「其實……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其實……我也是個膽小鬼,真的,我也是的,在爸媽死的時候,在被堂叔帶走的時候,在我拿刀刺向他的時候,在我思念著你的時候……」
她低語他無聲,只是心很疼。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十指交扣。
他們一起安靜地看著遠方的海水不斷吞噬著藍天,好讓天地都暗了下來。
在天色全暗前,夏天載著她來到鬼屋牆外。
發現裡頭亮起了燈,寧靜很是驚訝。
「是貴嫂。」他邊將單車架起邊解釋,「我昨晚打電話給她,請她過來幫我一天,煮些妳以前最愛吃的家常菜。」
她抽動了下鼻子,隨即笑了,「西紅柿燉牛腩……嗯嗯,還有巧克力蛋糕。」
「老大果然夠厲害!」他一臉佩服地看著她,「隔這麼遠就能聞得到?」
「猜的啦!」她皺皺鼻子乖乖招認。「因為貴嫂疼我,所以一定會有這兩樣東西。」
他伸手想牽她進去,卻見她將手藏到背後,臉上漾起了調皮的笑容。
「你走大門吧,我比較習慣『走』以前的路。」
他跟著她將視線投往一旁的圍牆,登時懂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索性將鑰匙收回褲袋裡,陪她走到她往昔的「進出路線」,先將她托高,再跨伸長腿跟著登上了牆。
晚風習習,兩人並肩坐在牆上。
坐在牆上寧靜卻還無意跳下,眼睛盯著院裡的老榕樹落葉,耳裡聽著風聲,突然無意識地輕顫了起來。
以為她冷,夏天立刻靠了過來,可他什麼也不敢做,深怕又再嚇著了她。
她淡瞥了他一眼,輕歎口氣,主動將身子斜倚進他懷裡。
「你走後的那段時間裡,我曾偷爬進來過幾次。」
「來這裡?」他不懂,「做什麼?」
她笑了,笑得有些無奈。
「那時候我總以為你根本沒離開,只是不想見我這災難製造機,或者只是想躲起來嚇嚇我,東想西想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往這邊跑,不只偷偷進大屋,連那幾間殘破的小屋都被我撬開鎖,跑進去找了幾回,一邊找還一邊喊著小天、小天,若裡頭真的有鬼,怕都要被我嚇跑了。」
他看著她很是驚訝。
「小屋那一頭?妳不是說怕鬼,還說那邊陰森得很嚇人?」
她想了想後才回答。
「那時候我也不懂,只覺得自己怎麼會突然勇敢到連自己都不認得了,可那時候對我而言,能夠見到你比不小心見到鬼要重要得多了……」
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
「接著是我爸媽的過世,我不但不怕鬼,還寧可想要『見』鬼了,所以我又來了幾回,心裡滿是絕望,爸媽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我覺得好傷心……」
她伏在他懷中突然哭了起來,接著她伸出手臂用力地、死命地箝緊著他,像是想要確定他是真的就在她身邊,夏天不敢動作,也不敢出聲,他只是全身僵硬。
下一刻,她緩緩將柔荑移往他頸項,一邊哭一邊將她那軟得不像話的玫瑰唇瓣貼緊他的唇瓣。
若非全力壓抑著,他一定會發出獸似低吼,也一定會箝緊她的雙肩,用力吮吻起她了,但他想起她的恐懼,只能讓自己繼續全身僵硬了。
她將唇移開,眼神朦朧,嗓音迷離。
「你真的是小天?我的夏天?」
他只能點頭無法動作,熱熱的汗水,幾乎要同雨瀑般流下了。
「你真的以後都不會再扔下我不管了?」
搖頭、搖頭,他拚命地搖著頭。
她再度湊近,他發出吃疼低嚷,因為她朝他耳朵使勁地咬下。
「話是你說的,你最好別忘掉,如果你敢騙我,我就把你的耳朵吃掉!」
寧靜裝出了虎姑婆似的威嚇,一咬中的,她拋去了往昔傷心的影子回到了現實裡,笑嘻嘻地跳下牆頭,夏天也跟著跳下,兩人朝著大屋方向奔去。
當貴嫂煮了一桌子好菜,到廚房裡洗洗手再回來時,正好看見一前一後奔進屋裡的兩個「野人」,她被嚇了一跳,失聲尖叫。
「媽咪!怎麼了?妳為什麼在叫?」
屋後噠噠噠騎出來一台小三輪車,一個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歪著脖子,好奇地問著貴嫂。
「乖小文,媽咪沒事……」
貴嫂先安撫兒子再雙手扠腰,端出兇惡表情對著眼前那對笑嘻嘻、滿身蛛網落葉的「野」男女。
「少爺,寧兒小姐,幾年不見,你們的餐桌禮儀呢?先去洗手、洗腳才能夠上桌子!」
「那需不需要洗頭?需不需要洗澡?」寧靜跳近貴嫂面前,笑咪咪地淘氣追問。
「那當然最好……」
貴嫂翻翻白眼,還想再訓話卻已讓眼前「野女」給抱了滿懷,殭屍似地一跳一跳的。
「貴嫂,人家好想妳喔!誰知道妳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叫人家去洗手洗腳?妳怎麼可以這麼無情?怎麼可以忍得住不對我笑?」
「啊呀呀!妳這個孩子,髒死了!髒死了!妳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弄得我也像可憐的天少爺一樣變成髒兮兮的了……笑?這個樣子還怎麼笑?」
說是這麼說,但那被寧靜抱跳得一震一震的中年婦人,卻早已忍不住笑容滿面,「妳呀,想的是巧克力蛋糕吧。」
「都想、都想,有貴嫂就有巧克力蛋糕,所以當然得一起想囉!」
寧靜笑嘻嘻地響應,隨即將眼神降往那還當母親遭受到了攻擊,跳下三輪車扯著她褲管不放的小男孩。
「放開我媽媽!放開我媽媽!」他揚拳吼叫著。
「這是妳兒子呀?」寧靜沒放開,只是好奇低頭問道。
「嗯,他叫小文。」貴嫂點頭,眼裡有著驕傲,「五歲了,很護我喔。」
「他爸爸呢?」她將視線抬高,「還是那個船員?」
貴嫂呿笑,「要不還能有誰?」
寧靜不解,「他的愛,不再飄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