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偏偏還要說。
「娶了你,才能跟你名正言順的生女兒——」
「誰要跟你名正言順!」她用力一扯,棹頭回轉,往那張礙眼的笑臉上重打。
宮清颺手裡算盤一探,絞住木棹,雖然勁力奇巧的化去這一擊,算盤卻又再度報銷。他雙手一撤,白袍衣袖翻飛,碎裂的烏木與算盤珠子,被袖風揮開,連他的衣角都沒沾著。
眼看自個兒的輕功不如人,打了老半天,宮清颺卻仍來去自如,十九惱羞成怒的大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不准動!」
白影在風中疾轉數圈,倏地定下身形,當真說停就停,他停步不動,只剩衣袂飄飄,雙眼注視著氣得雙頰紅潤的她。
機不可失,她衝上前去,威脅的高舉木棹,卻發現他真的不動,嘴角含笑的站在原處。
不知怎麼的,她竟然打不下手了。
「你幹麼不動?」她把木棹舉得更高。
「你不是要我別動?」宮清颺反問。
她倒抽一口氣,氣得直跺腳。
「你、你你你你——我叫你不動,你就不動嗎?」
「是啊,你要我不動,我就不動。」他笑意更深,眼裡的溫柔,添了些暖燙如火的深意。「你要我動,我就動。」
她咬著紅唇,雖然不甚明白,卻也聽得出他話中有話。「你敢再胡說八道,我就撕爛你的嘴!」
他卻對著她彎唇一笑,笑得傾國傾城,笑得四周的景物都失了色,更笑得她看得癡了。
那張俊美的臉龐,朝她走近一步,她呼吸一窒,居然被那威力驚人的美貌,迫得連退數步。
「你打吧!」宮清颺又走近一步,徐徐進逼。
直到背後觸及一片平坦硬物,十九才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如今身後有高牆,而眼前又有不怕打、不怕罵的宮清颺,原本追著人打的她,這會兒反倒像是落進陷阱的小動物,被困在他與高牆之間。
她心頭大亂,想要揮棹攻出去,誰知他又是一笑,對著那花容月貌,她居然打不下手,手裡的棹子一遇著他的笑,就變得軟綿綿的,勁道全失。
「十九,你怎麼不打呢?」宮清颺雙手撐著牆,有效的困住她,當他朝她俯下身來時,銀亮的髮絲也如瀑布般,包覆住那張有著七分怒、三分慌的小臉。
「我、我、我——」
可惡!他靠得那麼近,她竟然無法思考!
宮清颺靠在她耳邊,薄唇淺勾,用呼吸撩撥她的發。「你捨不得嗎?」
她猛然抬起頭來。
「誰會捨——」話音挾M中斷,她這麼一抬頭,剛好就迎上他等待的薄唇。她微微一愣,紅唇半張,尚未決定是該咒罵,還是驚呼,軟嫩的唇瓣卻已被他牢牢封緘——
宮清颺在玄武大街上吻了她。
第六章
十九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她原本只是想找個男人借種,事成之後就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最多是一試不成,第一胎生了個男娃娃,那她就會考慮,再找他過來試試,畢竟一回生、二回熟,跟他算是「熟門熟路」,試起來可能輕鬆些——
但是,那個傢伙居然說要娶她?!
想起宮清颺那溫文的笑,十九心煩意亂,忍不住擰起眉頭,紅潤的唇間吐出幾聲咒罵。
站在她身旁的歐陽師傅,因為這旱天炸雷似的咒罵,停下裝填醬油糊的動作,抬起臉來,疑惑的望著她。
「沒事。」她咬一咬唇,厭煩的甩甩髮辮。「你繼續。」
該死!她居然會因為那個男人,而在工作時分心?!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醬油的香氣飄散在四周,十九深吸一口氣,聞著最熟悉的氣味,強迫自個兒收斂心神,把注意力再拉回眼前的工作上,指揮歐陽師傅,繼續把醬油糊倒人大桶。
純釀造醬油,工序比釀醬更複雜,原料以大豆與鹽為主,而唐家又加入炒過的碎麥,味道更細緻、顏色更黝暗。
調味妥當的醬油糊,濃稠如粥,得放在通風的釀造桶裡發酵,七十五天之後移人大桶,以特殊的棉袋過濾搾取出的液體,就是紅棕而澄澈的精釀醬油。
她拿杓取了一小碟,確認完畢後才點頭。「可以了,把這批醬油全部裝壺,準備出貨。」
「是。」歐陽師傅回答,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他是一等一的釀醬好手,卻沉默寡言,在熱鬧的醬場裡,也總是獨來獨往,除了與工作相關的事之外,從不多說半句話。
「剩下的醬油粕,就按照往年的方式處置。」十九又吩咐了一句。
搾取完醬油的粕,可以用來當肥料,或是家畜的草秣,別的醬場是秤斤論兩的販售,唐家卻是送給京城外的農家,分文不取。
歐陽師傅再度點頭,視線卻掃向她身後,臉上表情沒變,視線卻垂了下去。他把器具收拾妥當,便無言的走了出去。
十九擱下碟子,轉過身去,本想再交代幾句,卻赫然發現,門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人。
是宮清颺!
他不知何時,已踏進了釀醬油的房間,站在角落,嘴角含笑的望著她。
即使在光線昏暗的釀醬房裡,他仍是銀髮白袍,一身潔淨,像是不染塵埃的初雪。他站在那兒,姿態極為輕鬆,有種說不出來的俊逸優雅。
她卻是一見那花容月貌,就覺得有氣,一開口就沖得很。
「你又來做什麼?」
「看你。」宮清颺回答得理所當然,看著她的表情,柔得如能醉人。
十九卻不領情,冷冷的瞪著他。
「我不過命令,不許任何人進來的。」尤其是「這個人」!
他從容的一笑。「所以,我自己進來了。」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
她眼兒一瞇,本想衝出去,痛罵醬場裡的人們辦事不力,卻又陡然想起,宮清颺在龍門客棧裡,閃過她連番攻擊的絕妙步法,那些已滾到嘴邊的連篇咒罵,頓時又被她吞了回去。
這傢伙根本是明裡一隻羊,暗裡一頭狼,還裝作一副斯文溫吞的模樣,其實武功比誰都高!她是親眼見識過,宮清颺的輕功,有多麼出神入化。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出入她唐家醬場,只怕是千軍萬馬也阻攔不住。
既然連她自個兒,都攔不住宮清颺,那又憑什麼要求其他人擋住他?